如果说这个计谋没有一点私心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大胆的想法就在他眼前可能会实现的时候，迎来巨大喜悦的同时，心里的悲凉又蔓延上来。
翻阅那些卷宗的时候，里面受尽欺凌的女子的哭诉历历在目，孔锦当上三夫人之后，也曾取悦过顾彦朗，力荐重审案件，但是都被高官们压下来了。自己这样与她交易，和顾彦朗有什么区别。
“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李存勖瞧着孔锦的发丝散落在肩头的白衣上，像雪地里孤零零的石头，心中不忍。
“三太保，怎么突然怜香惜玉起来，怎么交易？”孔锦缓缓抬首，彷佛从幽静的深潭里起身。
想到敬新磨在朝野上蹦跶，她就不由地直起腰来，自己如孤竹屹立，流言的风来来往往，心却像一颗磐石。
敬新磨在唐僖宗在位的时候就以伶人的身份获取高官宠信，之后为了谋取利益，私通富商和百官，在长安附近低价收购容貌姣好的女童，再教其琴棋书画，高价卖给人做女宠。长安的无数瘦马皆经过他的手。
以敬新磨为首的伶官势力，通过瘦马打通了和高官之间的渠道，互利往来，一步步把自己的权利做大，意图左右朝野。
只是大唐末期兵祸连横，敬新磨的买卖一度失去了市场，权利也受到打压，这才辗转到朱全忠那想东山再起。
如今，他看中了孤掌难鸣的李存勖，在他急需用人的时刻，来投靠他，一步一步又开始实行自己的狼子野心。
“怎么了？光交易不够，还要掺点真心是吗？”李存勖微笑着故意揶揄。
“哦？晋王要是喜欢我多过于那些伶官，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孔锦嗤笑着，失去血色的薄唇轻咧。
孔锦知道铲除敬新磨光凭自己是不够的，这权势的阶梯，不走也得走，李存勖才是关键，借李存勖之恨，才能永久地消灭伶官势力，而不仅仅是敬新磨一人。
绵绵恨意最终占了上风，如果说十世之仇，尤可报也。那么天下女子之恨，是不是也可以不择手段地去报复。
“那便是不用考虑了，一定是多过于的。孔锦，我何时亏待过你。”李存勖侧过脸，冬日的暖阳洒在他眉间，整个人顿时柔和起来。
顾彦朗一回府，看到难得一见的孔锦。
孔锦改嫁李存勖的消息已经传出，顾彦朗气急败坏，“你现在是春风得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李存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劳您费心。我嫁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孔锦根本不想理睬顾彦朗，只是那个人再也没找过自己，既庆幸他没有来责问自己，又难过林安时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坏透了的人。
***
夜色融融，晋王府的长廊上点起了昏黄的纱灯，与远处朦胧的星光衬得分外迷离。
孔锦在晋王府和李存勖商量完后续事宜，便匆匆离开。二人的婚事正在风口浪尖，孔锦一刻也不想多待。
孔锦故意挑了假山后的长廊，这条一般人不会走的小道，因为走得太快，行至拐弯处，却撞上了一个人。
孔锦抬眼望去，林安时身着惨绿色官袍，眉眼净如霜，他沉默地看着自己，轻抿着薄唇，眸子里却难掩痛意。
也选择这条幽静的小道，恐怕他也是不想被外人瞧见吧。一想到自己的婚事，可能给他也带来很多闲言碎语，孔锦心里隐隐难过。
“我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孔锦轻轻开口，眼神飘到了远处，不敢看他的眼睛。
“知道又不知道，你没和我说，我便是不知道。”林安时清冷的声音夹杂着冬夜里阵阵寒风袭来。
“很抱歉，没能开口。”孔锦缓缓抬起头，既然是道歉，就要真诚点，她深深地望进林安时如冰冷湖水的眸子。
“李存勖能给的确实比我要多得多。”林安时轻轻摇了摇脑袋，自嘲地笑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剩下要走的路，必须要我独自一人走完。”孔锦知道林安时正在气头上。
其实这条孤独的道路在她被买走的那一天就注定了，林安时就像逃难路上偶遇的一个美好意外。
如今这条路越走越窄，终究只能她一个人上路。
“你喜欢李存勖吗？”林安时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事。
“你把我想的太过于幸运了，我可不像那些真千金小姐，有功夫去体会缠绵悱恻的爱情。”孔锦如实回答。
“那我呢？”林安时步步逼近。
“我不想你卷入李存勖的计谋里。”
“回答我，那我呢？你喜欢过我吗？”林安时不想听孔锦的其他解释。
“喜欢过。”孔锦轻轻开口。
“那以后也要继续喜欢。”林安时没等孔锦把话说完，突然双手捧住她的微微发烫的脸颊，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覆在她的唇上，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孔锦有点惊慌，飞快地眨了眨睁大的双眼，感觉嘴唇上荡开的凉意。长廊弯弯曲曲隐入夜色，昏黄的灯光笼罩在两人的衣服上，恍惚间，孔锦放佛看见了走马川和中元节的河灯，坠入银河。
天上星海璀璨，人间灯火痴缠。
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在短暂的静止中，孔锦闭上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的眼睛，却还是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目光。
微风阵阵，灯火被吹乱，火光在两人脸上摇曳。
孔锦突然一个激灵，推开了林安时。“这里是晋王府。”孔锦后退几步，隐到了走廊一个黑暗的角落。
林安时独自一人站在昏黄灯火下，心里突然由甜蜜转为落寞。是不是以后两个人只能一明一暗，再无一起在白日下走行的机会了。
“你知道吗？刚才瞧见这宫灯，我想起过不了多久又是上元节了。从走马川鬼节我们一起祭祀，到长安你带我去看病，再到后来在洛阳一起过上元节，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久到我以为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林安时废力压下喉间的哽咽。
“守城战役，迁都洛阳的时候，我都以为我们可能再也没机会一起了，但是命运似乎有时候又很善待我，让我们又平安无事地再会。”孔锦第一次把掩藏的心意说出来。
“但是，但是我的一生犹如在黑夜里行走，纵使我登上权力的巅峰，铲除了这些罪孽滔天的人，我们两可能也永无天日。”
说完永无天日这几个字，孔锦自己的心仿佛也跌入万丈深崖。
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交易，无论是伶官还是李存勖，都不会放过自己。而且这一嫁，自己与林安时就是君臣的关系，需要逾越的山，高得像隔开了两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