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叶清欢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下河市的潮湿闷热,阴沉的天空昭示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她是今天上午接到的电话,电话里妈妈焦急地说着叔爷爷不太好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也顾不得跟公司请假,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就往下河市赶,但再怎么快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站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

叶清欢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门,就看到病床上形容枯槁、双目紧闭的老人,她妈妈姜红正在给老人擦着手。

床上的老人就是叶清欢的叔爷爷叶木青,他幼时就做了道士,后来又在道吾观担任观主,现在他既是观主也是观里唯一的道士。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叶清欢还记得老人笑呵呵给她塞红包的样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半年,当初康健的老人就成了这副模样。

叶清欢心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前,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地张嘴想再喊一声叔爷爷,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老人却突然睁眼,看向站在自己床边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清欢来了啊。”

说实话,叶清欢已经做好了见不到老人最后一面的准备,加上这老头眼睛没有预兆地突然睁开,吓得她差点跳了起来,刚刚一直喊不出的“叔爷爷”三个字变成了一声巨大的嗝。

叶清欢一打嗝就停不下来,“叔,嗝,叔爷爷,不带你这么,嗝,这么吓我的。”

转头又跟坐在病床旁边的妈妈抱怨道,“妈妈你也是,你也不,嗝,不提醒我一声。”

姜红见状赶紧给自家女儿倒了杯水,“谁叫你走路跟猫似的,快,喝杯水缓缓。”

叶木青想要坐起来,却像是没有什么力气似的,还是姜红将他扶了起来,还贴心地在老人的背后垫了个枕头,好让老人坐得更舒服些。

“你这丫头啊还是这么不禁吓。”叶木青调整好坐姿,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清欢你帮叔爷爷把那个匣子拿过来。”

叶清欢顺着叶木青指的方向看过去,病房里的桌子上果然放了一个木匣子。

这个匣子叶清欢很熟悉,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匣子里应该装的是叶木青从不离身的拂尘。

叶木青有些颤抖地接过匣子,匣子里是跟随他漂泊了一生的拂尘,他颤颤巍巍地打开木匣,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柄拂尘。

拂尘柄通体乌黑,据说是由千年雷击枣木制成的,尘尾呈银白色,听师父说是昆仑山已经绝迹的灵兽白尾麈所制,银白色的尘尾中还隐约能看到三根金丝。

这柄拂尘是他师父传给他的,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还记得师父交给他的手,告诉他,“只要拂尘在,则道吾魂不灭。”

叶木青小心翼翼地将拂尘拿起来,苍老的手拂过拂尘,这柄拂尘跟随他多年,就如一位老友般陪他走过这些年的风霜雨雪,如今几十年过去,他垂垂老矣,拂尘却还和当年师父交给他时一模一样。

“终究还是老了,”叶木青叹道,他说话已经是没有什么力气,只能示意叶清欢靠近一些,“清欢啊,当年我跟着师父去修行,那时也有一番傲骨,什么人都入不了我的眼,这么些年下来连个徒弟都没有,到头来却发现我不过也就是个庸才。”

叶木青将手里的拂尘郑重地放在叶清欢的手上,继续道,“倒是你还有些天赋,只可惜你,”叶木青一想到叶清欢这些年的遭遇就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或许我叶家本就与道无缘吧。”

叶清欢知道叶木青说的是什么,她想安慰,叶木青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这拂尘你拿着,遗嘱我也写好了,等我去了后道吾观就交给你了,要是你有时间,就帮我寻摸个徒弟,也算我这师门传承没断,”叶木青咳嗽了一声,“估计也难,你也莫强求。”

叶清欢看着叶木青这副交代后事的样子,眼泪又哗啦啦开始掉,“叔爷爷,你不是说要当老神仙的吗,神仙才不会死呢。”

叶清欢还像小时候那样挨着叔爷爷坐着,却发现他身上瘦弱得不成样子,她不想叔爷爷看到自己伤心的模样,只好别过脸去。

叶木青听着叶清欢孩子气的话笑道,“我这不就是要去做神仙了吗?”

叶木青抬手摸了摸叶清欢的头,“只是我最放不下心的还是你,我走了,谁给你画符。只可惜叔爷爷道行不够,终究是解不了你身上的劫啊。”

叶清欢五岁时经历了一场车祸,听家里人说她伤得很重,昏迷了很久,但她自己却完全不记得。她只知道睡了一觉起来后自己就总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最开始她还无知无觉,甚至只觉得自己多了一些朋友,也常常跟这些人玩耍,直到有一次她跟着个别人看不到的小姐姐走到河里差点淹死,父母才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

那件事情在镇里闹得很大,也就是那次之后,愿意跟叶清欢玩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也是从那次以后,她就常常出入叔爷爷的道观,虽然看不到那些东西了,但叶清欢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叶清欢不想叶木青到现在还记挂着自己的事情,安慰道,“叔爷爷你别担心,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咱们好好养,这个医院看不好就去别的医院再看看,总会有办法的。”

叶木青却只是摆摆手,“叔爷爷这是寿数尽了,我潇洒了一辈子,可不愿意到老了还插得满身都是管子。”

爷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姜红将饭拿过来时才停下来,说着旧事,叶木青的精神竟然好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些,就连胃口都比前两天好了不少。

叶清欢看着叔爷爷这样也舒了一口气,她以为她还能再陪老人几天,却不料当天晚上叔爷爷就走了。

这场雨还是下下来了,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却还是掩盖不住叶清欢的哭声。

好在叔爷爷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的离开也算是一件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