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堂碎珠(重生夜)

永徽二十三年·霜降前夜

沈昭昭指尖抚过佛前供果,青枣的纹路在掌心凸成蛛网。铜香炉飘来沉水香,混着极淡的鹤顶红腥甜——这是她前世咽气前闻到的最后味道。

「小姐,该用参汤了。」侍女春杏的绣鞋碾过落叶,三步外的青砖发出「咔嗒」轻响。沈昭昭数着茶盏搁在紫檀木盘的四声脆响,釉面与指甲摩擦的涩感里,她「看」到了碗沿的朱砂反光。

「放下吧。」她松开佛珠,檀木珠突然断裂。一百零八颗珠子滚落的声响中,佛堂的空间在听觉里具象:东角香炉飘来的鹤顶红产自交趾,西墙夹层的刀刃是扬州吴家刀铺的蝉翼纹,正南三步处的地砖下,埋着带血的剜目刀——刀柄缠着三圈蓝纱,是继母陪嫁丫鬟的绣法。

春杏的袖口掠过她腕间,茉莉香混着铁锈味。沈昭昭突然扣住她的脉门:「城南绣娘坊的『闻香断』,该换丁香变种了。」她摸到佛座暗格的机关,匕首出鞘声惊飞梁上栖鸟。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昭昭姐姐的盲杖,可还认得我?」清甜嗓音混着血腥味。

沈昭昭旋身,匕首抵住来人咽喉。对方颈间的血痕蹭过刀刃,是常年戴枷留下的茧。「谢砚冰?」她嗅到月桂叶汁的酸涩——去年中秋,嫡姐用这种汁液在团扇背面写《讨武曌檄》,被继母罚跪祠堂时,她笑着说:「墨会被雨水冲掉,但叶子的味道会刻进骨头。」

国公府嫡女反手扣住她的腕脉,袖中滑落半片琉璃盏:「她们给我喂了二十年哑药,」她张开嘴,舌尖躺着褪色的蝴蝶蛊,翅膀上刻着极小的「永徽」二字,「可雀鸟被拔了舌头,还能用爪子写诗。」

佛前长明灯突然爆亮。沈昭昭的「声呐地图」里,谢砚冰袖底的伤痕不是鞭挞,是用指甲刻的《论语》批注——第三卷第三篇,赫然写着今年秋闱的策论题目。

「替考案的枪手,是你庶妹的伴读?」她将琉璃盏按在对方掌心,碎片割破两人手掌,血珠渗进莲花纹。

谢砚冰塞给她带血的账册:「还有更妙的——」她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烙着「永徽女科」的火印,「国子监的地基里,埋着百年前女考生的骸骨。她们的墨砚,被雕成了尚书夫人的妆台。」

院外传来梆子声。沈昭昭将账册塞进空心佛珠,摸到祖母留下的机关:「亥时三刻,带你的《女诫》批注版,我们去闯——」

「闯什么?」苍老嗓音从佛像后传来。

沈昭昭的匕首瞬间抵住声源。灰衣老尼掀开袈裟,露出绣娘坊的茉莉纹腰牌:「老奴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她递上鎏金匣,铜锁刻着「针指司」旧纹,「夫人临终前说,若小姐重生...」匣中躺着半片琉璃盏,与谢砚冰的碎片拼成完整的莲花,花蕊处刻着极小的「针能绣山河」。

沈昭昭摸到匣底刻字:「永徽七年,女科除名案。」铁锈味在舌尖蔓延,那是前世她被剜目时,死死咬住的御赐金牌——背面同样刻着这句话。

「春杏,」她将匕首递给侍女,「去把后院的夹竹桃砍了。」刀光闪过,花丛里露出密道入口,青苔下嵌着褪色的「胭脂当铺」铜牌,「告诉红绡娘子,今夜当的不是绣品...」

她握住两片琉璃盏,碎片刺破掌心:「是侯门的人皮灯笼。」

佛堂外骤起狂风。沈昭昭听见三股脚步声逼近:继母的沉香木屐声在东厢,嫡姐的侍女抱着浸毒嫁衣过回廊,她曾视作心腹的小厮,正在墙角埋新的剜目刀——这次刀刃上刻着「谢」字。

「砚冰,」她将半片琉璃盏按在对方掌心,「记得我们十岁那年吗?你说女子的名字不该绣在帕子上,要刻在进士碑上。」

谢砚冰笑出声,血泪滴在账册上:「现在我改主意了——」她蘸着血,在佛前地砖写下狂草:「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被剜去的眼睛,能看见更辽阔的黑暗。」

梆子声敲过亥时。正南方向传来四十一响驼铃声——绣娘坊的「胭脂镖队」到了。沈昭昭摸出藏在佛头里的药瓶,倒出十二粒「牵机引」:「这是用你庶妹的断指血炼的毒,专破科举誊录官的墨囊。」

谢砚冰接过药丸,塞进螺子黛盒:「继母的陪嫁匣里,还有半本《璇玑图》批注——用处女血写的,每句诗都是科举关节。」

老尼突然咳嗽,吐出半片莲花纹瓷片:「太夫人的妆匣底层,藏着『针指司』旧档。」她撕开僧袍,露出满身刺青,「永乐年间,我们女官监造的宝船,船底刻着所有匠人的名字...」

佛堂穹顶突然漏下月光。沈昭昭的「声呐地图」里,三百六十五块地砖下,藏着不同的物件:绣娘的银针、巫女的蛊虫、女学生的墨锭、甚至还有半幅边防图——用孔雀胆绘的,正是长公主今夜要送来的「养病礼」。

「春杏,」她转向侍女,「把香炉里的鹤顶红倒进西厢房的井里——」她嗅了嗅空气,「嫡母的参汤该煮好了,记得加三钱藏红花。」

谢砚冰突然按住她的手:「等等,西厢的井...连着驸马府的假币作坊。」她的指甲划过地砖缝隙,「三年前,我听见他们说『井水含铁,铸钱更韧』。」

沈昭昭笑了:「那就让他们的钱,染上鹤顶红的诅咒。」她将最后一粒药丸塞进老尼掌心,「劳烦您走水路,把这个交给南海的淳于三娘——就说『胭脂舰队』该换旗号了。」

梆子声停。佛堂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沈昭昭摸到供桌上的木鱼,敲出《将军令》的节奏。红绡娘子的声音从密道传来:「昭昭,绣娘坊的姐妹们带着账本和银针来了——」她的弯刀劈开月光,「这次,我们要当的不是侯门的金丝雀,是拆笼子的刀。」

沈昭昭站起身,盲杖点地,一百零八颗佛珠突然悬浮空中——每颗珠子都嵌着微型镜片,将佛堂的杀机折射成三百六十度画面。她空洞的眼瞳映着血色月光:「春杏,把佛前的长明灯吹灭。」

灯灭的瞬间,三百六十五块地砖同时弹起。沈昭昭「看」到了侯门的全貌:地下密室的科举考题、夹层里的女科血卷、甚至房梁上的「噤声蝶」巢——每只蝴蝶的翅膀,都刻着被毒哑的女子姓名。

「砚冰,」她将断指墨锭塞进对方掌心,「记得用这个写状纸——」墨香里混着曼陀罗,「等天亮了,我们要让太后看见...」

谢砚冰接口:「看见被剜去的手指如何握笔,被毒哑的喉咙如何鸣冤,被埋进史书的女子...」

三人异口同声:「如何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