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怎么敢给同门学兄放印子钱。”丘仲良连忙摆手否认。
“那是为何?你又不欠我钱,也不欠我人情。”彭刚不解道。
“你家的田宅我也看过,按时价,你家田宅能值个三百多两,我阿爸趁人之危二百三十二两就买了你家的全部田宅。”丘仲良说道。
“我阿爸缺德事做得太多,我想为他积点阴德。再说,没有你,我也没机会能够拜在刘先生门下不是?”
如果不是彭刚携刘炳文上门,最迟年底,丘仲良就要和本县王经承家那位体重二百多斤,脾气暴躁易怒的宝贝女儿成婚。婚后的日子光是想象,就令人毛骨悚然。
“那日你附耳提醒我,也是想为你爹积阴德?”彭刚好奇地问道。
“不全是。”丘仲良若有所思,摇摇头说道,“彭兄,你要认我这个朋友的话,这钱你就收下吧。”
“这样吧,你若不收利息,这钱就当是我借你的,我给你写个借据。”彭刚说道,“平白无故拿你钱,你为你阿爸积了阴德,我的阴德倒是损了。”
“也好。”丘仲良细细寻思了一番微微点头答应。
写完借据,摁了手印,彭刚寻来洪秀全的原道三部曲递给丘仲良:“这三本书,就当是我借你银子的利息。”
洪秀全的原道三部曲彭刚已经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
老实说,这三本书无论是行文,内容还是立意,都算不上是佳作,彭刚有些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如此平庸的书能在广西会有这么大的受众市场。
或许是广西有太多为了生存倾尽全力,仍旧被逼到死亡线边缘苦苦挣扎的绝望之人,才会紧紧抓住别人递上来的绳子。
第三天,彭刚一行三十人的队伍终于翻山越岭,涉水渡江抵达碧滩汛。
彭刚来到碧滩汛的第一件事是拜会碧滩汛汛守把总陈兴旺。
道光年间的绿营汛塘兵超过三分之一,全国六十万绿营至少有超过二十万是分守各汛塘的汛塘兵。正所谓百里有汛,十里有塘。
碧滩汛附近是广袤的山区,地广人稀,碧滩汛这一个汛口要负责周围方圆四五十里地的治安。
就性质而言,碧滩汛承担的职能和后世的派出所更为相似,碧滩汛的汛兵和上垌塘的塘兵与其说是兵,倒不如说他们是治安警察更为恰当。
“这帮不守规矩的土匪!收了老子的平安钱还敢在老子的汛塘内劫道,害老子挨了黄守戎十军棍!”陈兴旺一手捂着已经被黔江分防营守备打开花的屁股,一手指着跪在正堂的一群汛兵劈头盖脸地痛骂。
“老子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二十几个土匪就把你们吓住了不说,连几个告状的商贾都拦不住!你们要拦住他们私了,老子也不用挨这十军棍!”
“不是我们拦不住那些商贾,而是他们狮子大开口,一张口就是一千两银子。”
“他们狮子大开口,你们就不会把他们打一顿压压价啊?”
“打了他们肯定也会去黄守戎那里告咱们,这些商贾平日里没少孝敬黄守戎,怎会咽的下这口气......”
“他们咽不下这口气,合着就老子要咽下这口气是吧?”陈兴达又捂着红肿的腮帮子,愤愤不平地说道。
“黄守戎限期三月剿了这股山匪,追回赃货。
老子可还有十军棍记在黄守戎的账上,三月之内,剿不了这股会匪追不回脏货,记在黄守戎账上的十军棍,先赏你们!”
陈兴达的嗓门很大,他和汛兵们的对话,杵在院门处的彭刚听得一清二楚。
早听说绿营烂,可没想到绿营已经烂到一汛之兵能被二十几个小毛匪唬住的程度。
正所谓恩威并施,像陈兴旺这般,只有威没有恩,汛兵们如何肯用命?
绿营的粮饷是在顺治四年(1647年)正式定下的,直到同治八年(1869年),清廷借着剿灭太平天国、捻军回乱的余威,陆续裁撤湘、淮、楚三军,同时对绿营进行改革,裁兵加饷,绿营兵的待遇才略微有所改善。
只是那时的绿营已经改称巡防营。
绿营步守兵月银一两,步战兵月银一两五钱,马战兵月银二两,再给月米三斗的待遇两百年来从没有变过。
更何况这还只是纸面上的粮饷,实际上经过各级军官层层盘剥克扣,真正能落入绿营兵丁口袋里的粮饷只有六七成。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老小的基本生活。
只怕是到时候碧滩汛的这些绿营汛兵,宁可挨陈兴旺的十军棍,也不愿为了一二两的月钱和三斗月米还要经常欠着的待遇和土匪们玩命。
等陈兴旺训得痛快了,彭刚才得以入院见到陈兴旺。
陈兴旺见过彭刚,上次见面,彭刚连一文钱都没给陈兴旺送,陈兴旺自然不会给彭刚好脸色。
“陈把戎,上次来的匆忙,身上只有一些制钱,恐入不了陈把戎的眼,没好意思拿出来孝敬陈把戎,还望陈把戎莫要见怪。”说话间,彭刚已将一锭五两的九三兑广锭塞进陈兴旺手里。
他现在身份卑微,未成气候,哪怕是陈兴旺这样的小小把总,也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
陈兴旺掂了掂手中成色分量都不错的五两广锭银,板着的冷脸这才舒展开。
“到底还是读过书的相公明事理,听说你要在红莲坪开山烧炭,可有执照?”
“请陈把戎过目。”彭刚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山场执照交由陈兴旺查看。
陈兴旺不是文盲,粗通文墨,认识一些简单的常用字。
他这这种级别的低级军官自然是雇不起师爷的,可陈兴旺也有自己查验执照真假的方法:观察纸张材质和辨别印信真伪。
判断出执照的纸张和上面的印信不像是民间有能力伪造的,陈兴旺便将山场执照还给彭刚。
“近来此地土匪会匪盗贼滋旺,红莲坪山高林密,离汛口又远,你多留个心眼,若发现山匪盗贼出没,速速遣人告知于我。”陈兴旺说道。
“上垌塘的谢把总离红莲坪更近,你可上门拜会谢把总,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彭刚牢记于心,辞别陈兴旺,前往碧滩汛的铁匠铺购置铁具。
彭刚走后,陈兴旺麾下的马兵刘承应说道:“陈把戎,这小子打算用这区区五两银子就把我们给打发了?”
“蠢货!你懂个屁!”陈兴旺白了刘承应一眼。
“这小子烧的炭总要往外面卖,能绕得过咱们碧滩汛?等他开了炭场,红莲坪几十号人的吃穿用度,还不得在我们碧滩汛买?这可是一笔细水长流的买卖,这五两银子只是见礼罢了。”
陈兴旺虽然只是绿营体制末梢的小官,可守着碧滩汛,陈兴旺的生意做得还算红火,每个月都有二三十两银子的进项,五两白银,他还真看不上。
“把总高见!”刘承祖恍然大悟,还是他们把总看得长远。
来到铁匠铺,彭刚问吴铁匠买了三十把柴刀、二十把斧头、十把锄头、三十把匕首、二十斤铁钉等一应铁具。
正在打铁的吴铁匠发现来的是大客户,急忙将彭刚迎入铺内好生招待。
彭刚瞥见吴铁匠的铺子里还有卖框锯和刀锯,又顺手买下三把框锯,五把刀锯。
他买的东西太多,吴铁匠的小铺子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成的铁具,除了锯子,超过三分之二的铁具都要现打。
得知彭刚要在红莲坪开山烧炭,吴铁匠表现得愈发热情,想要留住这位长期的潜在客户。
聊得熟络了,彭刚又问枪头能不能打。
吴铁匠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只要给足银子,包打出来的枪头比碧滩汛汛兵们用的枪头还要好。
广西匪患严重,打制武器防身是很正常的事情,吴铁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碧滩汛歇上一夜,第二天,彭刚在汛上买了七石米,七石红薯土豆,三石玉米面,分成小包发给队伍里的少年背。
打听到碧滩汛有会搭建棚屋的木匠,他又以三百文一天的价格雇佣了一名碧滩汛口碑最好的覃木匠。
另一名木匠听说有活接也匆忙赶过来,表示自己可以便宜点,只要二百六十文,希望彭刚看在价钱更便宜的份上能够雇他。
早来的覃木匠登时就不干了,指责后来的木匠技艺不精,所以才能接受更低的工钱。
两人先是争论,后来为了抢活竟厮打了起来。
彭刚哭笑不得地看着打成一团,互不相让的两名木匠。
瞅见这两名木匠身上也穿着肥大破旧的绿营号衣,顿感无语,合着碧滩汛的绿营汛兵全都是日子人,除了没有会打仗的人才,什么人才都有。
最后彭刚以二百一十文一天,每天管两顿饱饭的价格把两个木匠都雇了下来才平息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