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上帝会是劝人向善的组织

在一众桂平县地主士绅艳羡的目光中,彭刚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地进入桂平县县衙。

氪金用户的体验,就是比豹子头高一等。

桂平县县令杨壎此时正在衙署建筑群西侧的西跨院,即西花厅。

正所谓东宾西客,地方官一般在西花厅接见士绅、富商、亲信幕僚,处理一些不宜在公堂公开的事务,如调解地方矛盾、商议赋税摊派。

因西花厅远离公堂与牢狱,且出入路径隐蔽,多设有侧门通向外街。

行贿受贿、权钱交易一般都在西花厅完成。部分衙署因经费短缺,西花厅亦兼作师爷书房或账房。

彭刚来到“明德惟馨”匾额高悬的桂平县西花厅前,便听到县令杨壎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透过新补的桑皮纸都盖不住的旧窟窿,彭刚瞥见西花厅里头,一名文官正指着一名武官的鼻子骂,骂得很凶、很难听。

被骂的武官只是跟孙子似的低头老老实实挨骂,丝毫不敢顶嘴。

从黄震岳口中得知,正在挨训的那名武官是大湟江巡检司巡检王基。

清承明制,崇文抑武的传统也被保留了下来。

不要说王基一个小小的,受县令节制的九品巡检,哪怕是黄震岳这个正四品,不受县令节制的绿营都司,被杨壎一个七品县令指着鼻子骂,黄震岳也只能捏鼻子认骂。

当然,满大人除外。

杨壎要敢这么骂满人武官,彭刚敬他是条汉子。

听杨壎与王基之间的对话,杨壎是因为王基擅自做主,放了上帝会会匪头目洪秀全而大为光火。

至于杨壎是因为没有从王基私放洪秀全中获得好处而大发雷霆,以此立威,还是真的关心桂平县的风气,就不得而知了。

彭刚希望是前者,要是杨壎发怒的原因是后者,那就不是单纯金银能解决的事情了。

给杨壎的家人塞上三两碎银子,彭刚终于得以进入西花厅,获得面见县尊大人的宝贵机会。

彭刚没有秀才以上的功名,自然也没有见官不拜的特权。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以他现在的身份,还做不到站着就能把事情给办了。

彭刚略一犹豫,一咬牙,给杨壎行了个大礼。

“草民贵县童生彭刚,见过县尊大人。”

杨壎懒洋洋地用余光瞥了彭刚一眼,没有说话。

通过这些天和桂平县乡绅的接触,杨壎对桂平县,乃至邻县的乡绅草民没什么好感。

穷山恶水之地,连乡绅都如此不晓事,一两多百,甚至几十两的银子都好意思往外送。

广西桂平县虽是个简缺,和肥缺没法比。

可他娘的捐职银(正项)、加捐(优先候补资格)、部费(吏部打点费,加速审批)、印结费(同乡官员担保费)、缺份钱(购买实缺),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花了他九千多两银子,掏空了他杨家的家底。

现在杨壎连养师爷、家人的钱都还是借的高利贷。

若桂平县所有的乡绅都如此抠搜小气,如此不明事理,他杨壎拿什么养幕宾,猴年马月才能将买官的九千多两银子给捞回来?

晾了彭刚好一会儿,杨壎这才漫不经心地让彭刚起身:“起来吧,你一个贵县童生,来我桂平县衙做什么?”

彭刚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暗暗将杨壎的名字列入黑名单,心道,有种你后年别走!

“草民要告紫荆山蒙冲团董王作新,小题大做,捏饰大题架控,索诈污控高坑冲塾师冯云山,还望青天大老爷做主。”

说话间,彭刚将昨夜写好的讼状连同五两黄金一齐呈递了上去。

杨壎掂了掂讼状下五两重的疙瘩,眉头一皱,可在看到疙瘩是金色的后,面色稍霁,看在五两金子的份上,给彭刚继续说话的机会。

目下黄金是比白银还要硬的硬通货,开埠地区附近一两黄金能兑换十八两白银,在走私活动比广州还猖獗的厦门和福州附近地区,金银比价甚至可以达到一比二十。

内陆地区金银比价稍低一些,广西的金银比价为一比十七。

彭刚贿赂杨壎的五两黄金,相当于八十五两白银。

“冯云山一案,本县了解过其中原委,王作新虽有挟嫌滋累,夸大其词之嫌,可冯云山、洪秀全、卢六等人,迷惑乡民,结盟聚会,践踏社稷神明,俾神明而泄愤,毁坏人家的甘王庙,亦是实情,证据确凿。”

冯洪等人砸毁蒙冲甘王庙一案,是杨壎就任以来所接手的最大的案子,杨壎了解过此案。

方才斥责大湟江巡检王基,杨壎一为立威,二则是为王基在案子没有查明定性的情况下就收受贿赂放了洪秀全而感到恼火。

“县尊大人明鉴,草民斗胆一问,浔州府神巫之风盛行,百姓笃信众多神明,可是实情?”

“确系实情,那又如何?”

“既如此,甘王庙不灵验,紫荆山民不愿信甘王,改信更加灵验的上帝,可否合乎情理?”

“若事实如此,倒也合乎情理。”

“据草民所知,蒙冲王家,每年以祭祀修庙,重塑甘王金身为名,对紫荆山的百姓敲骨吸髓,紫荆山山民早已对此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几欲酿成大祸。

而上帝会,素来劝人做正人,行善事,不向信众索要钱财,故而紫荆山山民皆弃甘王而改信上帝,安贫知命,不思谋事。”

“话虽如此,可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王作新又告冯云山不仅砸毁甘王庙,还结会谋反,兹事体大,本县又岂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轻作论断?”

“嗜杀人民为草寇,到底岂能免祸灾。白起项羽终自刎,黄巢李闯安在哉。县尊大人,试问此诗文可有谋反之意?”

杨壎拈着他稀疏的山羊胡,细细咀嚼着这几句粗陋的诗文。

这几句诗文虽然没什么文采,但对黄巢李闯这些反贼有贬损之意,当然算不上是反诗反文。

“算不得反诗,可这几句诗文又和此案有何干系?”杨壎不紧不慢地说道。

见火候烘托得差不多了,彭刚遂将随身携带的原道三部曲与百正歌并四十两黄金呈递了上去。

“此乃上帝会传教之经书,还望县尊大人明察。”

杨壎面色一喜,收了黄金,开始翻阅起上帝会的经书。

冯、洪二人的早年经历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热衷科考,皈依“上帝”,矢志反清。

现阶段,冯、洪二人只是有了反清的念头,可毕竟还未付诸实践。

此时上帝会明面上仍旧本着劝人做正人,行善事的宗旨。

非但没有挑战清廷的统治秩序,还是个劝人向善,劝人知命安贫的组织,反而对清廷的统治有益,是良教善教,还没和造反挂钩。

上帝会唯一触碰到的官府逆鳞,只有私下拜会这一条大忌。

若在乾隆年间,触犯拜会大忌是几乎无解的死局。

可现在是道光年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教会早已遍布全国,南方尤甚,官府早已有心无力。

虽说触犯拜会大忌,但此事可大可小。

是息事宁人,还是借此就题发挥,全在办案官员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