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后一道选择题

马瑶做了一期特别的新闻，是以采访一个叫杨慈生的穿越研究者形式报道的。

报道分析了近年来貔貅镇的连环凶杀案。

当然，马瑶没有提及其他任何事情。

这个报道立刻引起了民间的热烈讨论，官方一直保持着沉默，在官方眼里，这种身份诡异者的分析向来都是夸夸其谈。

杨慈生的研究所出名了，他总是接到不同的电话，说邀请他到各地去开讲座。

杨慈生都拒绝了，他的目光并不在镇上，明年有一个全世界的穿越者研究大会，会在风光靓丽的地方召开，那里会聚集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学者专家。他认为能在上面登台亮相才是最值得的事情。

在杨慈生的人生理念中，他是一个被自己亲生母亲抛弃的孩子，只有超越同类，他才有价值。他不属于貔貅镇，他应该属于更大的地方。

所以，比起这种目标来，杀人不值得一提。

1号还没发现踪迹，他肯定在逃亡或者已经死了，或者正藏在貔貅镇的哪里，这是他心头的隐忧。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最终杀了 1号。

研究所门外有门铃响起，是一个年轻的警察，他一眼就认出是那天派出所调查室里面的其中一个。

警官，什么事情？你是过来查看那天说的监控录像对不对？

警察点点头。

杨慈生把警察带到地下室，打开当晚的监控录像，只是关掉了视频的声音。

警察不动声色地看完，就这有这个房间的，没有其他录像了？

其他的都坏了，我前几天刚刚换了新的，看起来我好像就是嫌疑人，是不是会让人觉得我故意换走了，特意留下这一个？

警察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你的说法并没有完全不合理的地方，有那位记者给你作证，我手上又没有其他证据。

杨慈生微笑，是的，如果我是凶手的话，还有一种可能的方法，就是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当晚案发时间在这个房间里面替代了我。

警察摇头，我查过你的家庭关系，只有一个哥哥，你们并没有双胞胎之类的人存在。

你相信穿越吗？穿越有的时候会产生事故，这些事故会产生没有预计到的结果，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

警察没有回答。

普通人有的时候会把一个理论绝对化，因为他们看不到这个理论的对立面。就像我，我对人说我是穿越者，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警察冷淡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今天是以私人身份来的，你不用刻意给我解释。我看了这几天媒体上关于你分析案子的报道，觉得有趣，今天顺便过来看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照你的分析，凶手是一个女人，如果你是我，碰到案子的真正凶手，你觉得我应该抓她吗？

杨慈生思考着，不管什么事情，如果你要下这种类似的决策，就要看你是什么人了。如果你是一个坏人，你很快会选择清楚；如果你是一个好人，你也会选择，但很可能你会选错。这是一道很多人都会面临的人生选择题。

我是什么人？警察自言自语，说实话，我是当年死者柳柳当时的男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我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杨慈生没有犹豫地说。

看来你还是没有回答清楚我的问题。警察笑笑，我们换个话题，你认为一件凶杀案最主要的是什么？

动机吧，任何凶杀都有动机，其实就是看似随意杀人或者无差别杀人，背后都有动机，没有动机的杀人是不存在的。

那柳柳案这个凶手的动机就是复仇。现在柳柳案的真凶已经被确认了，这个凶手的复仇已经达到。如果她是一个奇异人士，或者如同你对外宣称你是穿越人一样，她有我们看不到的经历和能力，她如果继续杀人，是不是没有办法制约她？

她也必须遵守她的世界的规则，我相信她的世界里还有其他力量监控着她。杨慈生说出了和院长曾经说过的相似的一句话。

警察听到这里，像是找到了答案，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警察告辞，看着警察远去的背影，杨慈生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忐忑。

下周的今天，晚上十点，你一定要回到这个家里，我们最后见一次，我跟你讲我最后的决定，请你一定要回来。

杨济生出门前看了看时间，现在才 6点半，小泥今晚会按约定时间回家。

今天上午，杨济生用医院的座机给杨慈生打了一个电话，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医院。

杨济生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我们今晚 7点在背山公园的山顶见一下，就是你穿越后最先出现的地方，也是你当时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地方。

他知道杨慈生一定会到场，弟弟这么聪明的人，一定猜到已经发生了什么。

背山公园，以前的养蜂厂，杨慈生曾在那里藏过笔记本，他穿越的一瞬间首先想到了记录自己各种见不得光想法的笔记本。

背山公园的山顶，四周被昏暗笼罩，只有几盏路灯还在亮着。杨慈生很早就到了，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他接到哥哥杨济生的电话之后，就猜到了，1号肯定和哥哥见过面了，1号有自己的一部分记忆，肯定告诉了哥哥当年的事情真相，现在也只有哥哥知道 1号在哪里。

杨济生看上去身体弱了不少，满脸憔悴。

杨慈生开口第一句话，1号呢，他在哪里？

他受伤太严重，没有机会救活，已经死了。杨济生语气悲哀。你不需要再担心，你的秘密不会有人再知道。你先看看这个。

杨济生递给杨慈生一个手机，手机里面有一个视频。

视频里，一个手术室里面，杨济生躺在病床上，他的上身赤裸，另外一张病床躺着 1号，1号面朝天，似乎还有点呼吸。旁边有三个带着口罩的医护人员，有一个在问杨济生，主任，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杨济生点点头，开始吧，没多少时间了。

杨慈生看完视频，冷笑，这么说来，你在医院叫人把 1号的心脏移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杨济生点点头，对的，我的心脏本来就有问题，你我是兄弟，我们身体参数也是最相近的。

1号现在活在我这里。杨济生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边的胸口，指着它，胸口上面还留着做完手术的疤痕。

你是个傻子，和以前一样。他本就是多余的人，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杨慈生说。

两兄弟不再说话了，陷入长长的沉默。

杨济生的思绪飞到了童年时期。

终于，杨济生开口，有人说，心主神明，一个人的心脏可以主宰人的精神意识。我换了心脏之后这几天里发现我渐渐可以理解你了，我开始以你的思维进行思考问题，有一天我竟然觉得你以前做的事是对的。

杨慈生不说话。

杨济生继续说，1号的心脏很健康，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要好起来了，也许我可以活到很久。我现在的心在回忆很多我们以前玩耍时的事情，我这些记忆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开启过。

杨慈生显得不耐烦，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这些小孩子话的，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已经和过去告别了，从法律上来说，你只是我的哥哥。

杨济生慢慢地坐下来，坐在一块岩石上。我今晚约你，是想做一个重大的决策，这个决策牵涉到小泥，她已经离开我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留恋的事情就不多了，我现在的心脏和我以前一样，能感受到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1号和你不一样，他好像才是我的弟弟，可惜他已经死了。

杨慈生听到这里声音变得恨意满满，想必他给你讲了很多事情。他是和我不一样，所以他只能有我的一部分记忆，也许你的运气好，他恰恰只记得我们以前欢快的一面，很多事情你当年是看不到的。我是什么，我只是父亲从外面买回来的孩子，我在家里一直是什么地位只有我自己知道。你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她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我只有在我父亲的眼里才有存在的价值。

杨济生长长叹口气，你始终不明白，这些不会影响我们是兄弟的事实。你长大了我长大了，父母已经死了，你我都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是我真是傻，我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你的思维。

杨慈生哼了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如果当年我在街上找不到你，我会回家里把你的母亲引到钡粉厂去。

山脚下的貔貅镇灯火通明，这个时间正是人们夜晚娱乐刚刚开始的时间，远远有车流声传来，有人在放烟花，天空中砰然一声巨响，火星爆开宛如人的心碎。

弟弟，你过来。杨济生这时艰难地说。

他缓缓地从身上拿出一套用熟料袋装好的针筒，放在地上。

这里面是给垂危病人安乐死的一种新药，注射后它的药效要在两个小时后才会起作用，在这两个小时时间内，如果病人或者家属改变主意，病人还可以继续留下来。你现在可以做个选择，朝着胸口给我注射，我不会马上死去，我会在两个小时内回到医院，我会留在那里，一直等生命结束，我死了，这颗心脏也死了。如果按那位院长的话来讲，只要复制人的肉体完全死亡，你可以增加三十年的生命周期，这三十年生命周期就算我弥补你的。我不会去报警，这一带也没有监控，你可以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在路上肯定有人会目击到你。我回到医院后，会像正常一样打电话给工作人员安排明天的工作。我会写好遗书，不会提及你，也就是说，今晚发生了什么，永远是一个迷，你不会被牵涉进来，从此你的人生将完全是你自己的人生。第二个选择是，我们就此分开，我会慢慢地回家，等着我的小泥回来。

杨济生说完，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你赶快决定吧，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考虑，超过五分钟之后我就走了。

山顶突然开始刮起了大风。

杨慈生的手在颤抖。

十点，小泥准时回到了家里。

杨济生不在家，房间冰凉，没有一丝人的气息。窗户没关，花园的枯枝败叶随着大风吹进屋里。

面前的桌上有一封信。

小泥，当你能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我已经永远不能再相见了。

你记住，不管我是怎么死去的，都跟我弟弟直接相关。

那天你离开之后，我带 1号去了医院，他的伤势太重，已经无法救活。我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安排医院的人员将他的心脏移植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如果死亡，意味着 1号的心脏将死亡，弟弟在这个世界上的寿命周期将增加三十年，这三十年正好是他被忽略了的人生时光。那是我欠他的。

今晚我约了弟弟见面，我给他创造了一个杀我的机会。我让他选择，就像他当年在钡粉厂选择一样。他如果放弃心中的恶念，我今晚十点就会在这里如期和你相见，我会告诉你他的选择和转变，然后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逃得远远的。

但如果我没有回到这里，就意味着他又一次做错了事情。

也许你说的对，我的心太软了，我弟弟迟早有一天会再害我。

他始终是我的弟弟，我无法像你一样可以随时产生杀意。我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来让他做一道选择题，我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动机来说服自己。

小泥，我的生命已经结束，明早医院的工作人员会发现我的尸体，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唯一遗憾的是，我没能陪你走很久。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没办法去追问你之前做那些事情的原因。我知道，如果我去问你，你一定会悄悄离开我。我一直担心有一天事情会曝光，你被警察抓走，或者抓走我，拷问我。我不确认自己的意志能不能抗住，但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这半年来，我一直生活在焦虑和恐惧之中。

也许当年被那个院长带走的是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小泥，我爱你。

小泥看完整封信，她没有掉眼泪，望着外面黑暗的天空，瞳孔的颜色渐渐变成了幽蓝。

她没有过多的感情，没有强烈的善恶之分，她只知道一点，谁让她无家可归，她就会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