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燏数着日历上的红圈。一百零七个，从禁足开始到现在。父亲的经济制裁持续了三个月后逐渐放松——部分因为奶奶的坚持，部分因为她的二十岁生日临近。
手机震动起来。高野司的信息：“今天下午2点，老地方。有惊喜。“
毛燏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才回复：“什么惊喜？“
“说了还叫惊喜吗？“高野司附上一个笑脸emoji，“穿舒服点的鞋子。“
毛燏放下手机，走到衣柜前。自从父亲解除禁足令后，她和高野司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平衡——毛肃不再明令禁止，但每次约会后都会用微妙的问题试探；高野司则学会了避开监控摄像头和保安巡逻时间，像个特工一样规划见面路线。
她最终选了一件灰色包臀裙和白色高跟鞋——这是高野司说过喜欢的搭配。下楼时，毛烨正在客厅练瑜伽，看到姐姐立刻停下动作：“要出去？“
毛燏没有回答，径直走向门口。毛烨追上来：“爸说今晚七点前要回来，有生日家宴。“
“知道了。“毛燏头也不回地关上门。
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铺在X市的街道上。毛燏步行到约定的咖啡店，远远就看到高野司的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衣领处别着一个奇怪的胸针——看起来像是音符和数学符号的结合体。
“生日快乐！“高野司一看到她就跳起来，手里变魔术般捧出一小束蓝紫色矢车菊，“二十岁的毛燏。“
毛燏接过花束，手指不小心碰到高野司的指尖，一股微小的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三个月来，他们的关系一直在某种暧昧地带徘徊——墙外的夜曲，雨中的吻，深夜的电话...但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惊喜呢？“她问。
高野司神秘地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他们穿过三条小巷，来到一个毛燏从未注意过的小码头。一艘白色小艇停在那里，船身上漆着“海音号“。
“租了三个小时。“高野司扶她上船，“放心，我考了游艇驾照。“
发动机轰鸣起来，小艇划开平静的海面向远处驶去。毛燏坐在船头，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裙摆像旗帜般猎猎作响。高野司不时回头看她，银发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
二十分钟后，一个小岛出现在视野中。高野司熟练地把船停靠在简易码头，指着岛上唯一的建筑：“到了。“
那是一栋白色小屋，玻璃落地窗正对大海，屋顶上架着太阳能板。门前的木牌上写着“回声录音室“。
“我攒了半年钱。“高野司拉着她走向小屋，“租了24小时。专业级设备，隔音完美，还有...“他推开门，“海景卧室。“
毛燏站在门口，眼睛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主控室、录音间、休息区一应俱全，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施坦威钢琴——和她第一次在高野司家弹的是同一型号。
“喜欢吗？“高野司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毛燏走向钢琴，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漆面。这架钢琴保养得极好，每个琴键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她坐下来，弹了一个C和弦——音准完美，共鸣饱满。
“我写了新歌。“高野司坐在她旁边，“需要你的数学魔法。“
他拿出几张乐谱，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和修改痕迹。毛燏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这里，降E和F的过渡太生硬了。如果用这个公式...“她在稿纸边缘写下一组方程式。
高野司凑近看，银发扫过她的脸颊。他身上的味道和平时不同——少了烟味，多了某种清新的柑橘调，像是特意为今天换了香水。
“天才！“他看完公式后惊呼，“我就知道你能解决。“他跳起来，“要喝点什么吗？老板说冰箱里有香槟。“
毛燏摇摇头：“酒精会干扰我的思维。“
“果汁，那就。“高野司走向小厨房，“然后我们录个demo？“
录音过程出奇地顺利。毛燏的钢琴和高野司的吉他像两个老友对话，时而和谐，时而对抗，但总是恰到好处。三小时后，他们完成了三首歌的录制，包括那首新创作的《二十光年》。
“歌名什么意思？“毛燏问。
高野司正在混音台前调试，闻言转过头：“光走二十年的距离。就像...我花了二十年才找到你。“
毛燏的心跳漏了一拍。高野司的表情罕见地认真，灰色眼睛在昏暗的录音灯下呈现出深海般的色泽。他慢慢走近，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可以吗？“
毛燏微微点头。这个吻比雨中的那个更深入，更缓慢。高野司的嘴唇温暖而柔软，舌尖有果汁的甜味。毛燏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衬衫。
当他们分开时，夕阳已经西沉，海面变成了金红色。高野司的呼吸有些急促：“饿了吗？我带了食材，可以做奶油培根香菇意面。“
毛燏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这是罕见的感觉，她平时很少注意身体的需求信号。
晚餐比预想的成功。高野司的厨艺出乎意料地好，意面的软硬程度刚好，酱汁的咸淡也恰到好处。毛燏发现自己吃了整整一盘，这是她几个月来最完整的一餐。
“好吃吗？“高野司问。
毛燏点头：“精确的烹饪时间控制。“
高野司大笑：“这是我听过最'毛燏式'的赞美。“
饭后，他们坐在面海的露台上，听着刚录制的demo。海风轻柔，月光在水面上铺出一条银色的道路。高野司的手悄悄覆上毛燏的，指尖轻轻摩挲她的指节。
“今晚...“他顿了顿，“你想回去吗？“
毛燏知道他在问什么。三个月的克制与试探，无数个戛然而止的拥抱和欲言又止的夜晚...她看向高野司的眼睛，那里没有期待或压力，只有温柔的询问。
“不。“她轻声说。
高野司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但他仍然保持克制：“你确定？我们可以慢慢...“
毛燏用吻打断了他。这个决定在她心中已经酝酿了数周——从第一次墙外的吉他声，到雨中的初吻，再到禁足期间的秘密纸条...每一步都像数学公式推导般逻辑清晰又必然。
卧室的落地窗敞开着，海浪声成了最自然的白噪音。高野司的动作极其缓慢，每进行一步都会停顿，用眼神询问她的感受。毛燏发现自己并不像预想的那样紧张——高野司的气息、温度、触感都已成为她安全感的来源。
当最终结合时，毛燏惊讶于那种奇妙的完整感。高野司的银发在月光中像一团冷火，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到她的锁骨上，滚烫如熔化的金属。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有海浪的节奏标记着他们的律动。
结束后，高野司侧身搂着她，手指轻轻梳理她汗湿的头发：“还好吗？“
毛燏点点头。身体的感觉很奇妙——既疲惫又清醒，既陌生又熟悉。她靠在少年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渐渐平缓。
然后，毫无预兆地，恐慌如潮水般涌来。
“怎么了？“高野司立刻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毛燏无法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崩溃。前一秒她还沉浸在亲密后的温暖中，下一秒就被某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关于未来，关于责任，关于她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
“我不应该...“她的声音嘶哑，“这对你不公平。“
高野司撑起身子，困惑地皱眉：“什么不公平？“
“我。“毛燏突然坐起来，抓起床单裹住自己，“我的...问题。阿斯伯格，抑郁症，所有那些...怪癖。“
“我不在乎那些。“高野司伸手想碰她，但毛燏躲开了。
“你会在乎的。“她的声音变得尖锐，“总有一天你会厌倦解释为什么女朋友不参加聚会，为什么她突然在人群中崩溃，为什么她需要精确到分钟的生活安排...“
高野司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受伤：“你觉得我这么肤浅？三个月来，我哪天没适应你的需求？“
“那不一样！“毛燏跳下床，胡乱套上连衣裙，“这是...一辈子的事。你会后悔的。“
“让我自己决定什么会让我后悔！“高野司也站起来，银发凌乱地竖着，“老天，毛燏，我们刚刚...你怎么能在这之后...“
毛燏感到一阵刺痛。他说得对，这很残忍——在如此亲密的行为后立刻推开他。但正是这种亲密让她看清了现实的残酷：高野司值得更好的，一个能轻松融入他生活的人，而不是需要他不断调整的“问题女友“。
“我们分手吧。“这句话脱口而出，比她想象的更冰冷。
高野司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什么？“
“我们不适合。“毛燏机械地重复着，一边寻找自己的鞋子，“从来就不适合。“
“就因为你突然决定的'不适合'？“高野司的声音开始发抖，“那刚才算什么？告别礼物？“
毛燏的胃部绞痛，但她强迫自己继续：“是个错误。我们都冲动了。“
高野司抓起T恤套上，脸上是毛燏从未见过的愤怒：“不，冲动的只有你。我是清醒的，从第一天起就是。“他逼近一步，“看着我，毛燏。你真的相信这些话吗？“
毛燏拒绝抬头。如果现在看他的眼睛，她可能会崩溃。她抓起背包冲向门口：“我需要...一个人待着。“
“现在？半夜？在荒岛上？“高野司追上她，“至少让我送你回去！“
“不用。“毛燏已经拨通了叫车软件，“船坞有值班人员。“
高野司抓住她的手腕：“别这样。我们可以谈谈...“
毛燏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中。海风突然变得刺骨，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身后传来高野司的喊声，但她已经跑到了码头，一艘夜间钓鱼的船正好要返回大陆。
当小船驶离码头时，毛燏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白色小屋的灯光依然亮着，一个银发的身影站在岸边，像一座被遗弃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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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司数着酒瓶里的液体刻度。三分之一的威士忌，大约250毫升，足够麻木神经但不足以致醉。自从毛燏离开那晚后，时间变得模糊不清——三天？五天？他只记得自己喝光了录音室所有的酒，然后被老板发现，狼狈地送回父母家。
手机上有十七个未接来电，来自毛燏的奶奶、毛烨，甚至还有毛肃。但没有一个是毛燏本人。她像一滴水蒸发般消失了——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连社交账号都停止了更新。
“吃点东西。“母亲方玫把一大碗奶油烩饭放在茶几上，“你爸去打听消息了。“
高野司摇摇头，银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他从未想过毛燏会用这种方式结束——没有预兆，没有解释，就像突然切断电源的机器。
“她说什么了？“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说她是我的负担。“高野司的声音嘶哑，“说她'怪癖'太多...说我们'不适合'。“
方汶叹了口气：“阿斯伯格的人有时候...“
“别。“高野司猛地抬头，“别用她的诊断来解释。她不是病例，她是毛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门铃响了。高野司跳起来冲向门口，希望是毛燏改变主意来找他。但门口站着的是父亲高锆，脸色凝重。
“我去了毛家。“他直接说，“那女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她父亲说...“高峻犹豫了一下，“说她明确表示要结束关系。“
高野司的拳头砸在墙上：“不可能！一定发生了什么...“
“儿子。“高锆按住他的肩膀，“有时候，不管多痛苦，你都只能尊重对方的决定。“
高野司甩开父亲的手，冲上楼摔上门。卧室里还留着毛燏的痕迹——书桌上的数学笔记，床头柜上的耳塞，衣柜里那件她忘在这的灰色开衫...
他抓起开衫深深吸气，上面还残留着毛燏特有的气息——薄荷洗发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冷香。这个动作让他突然崩溃，银发少年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那件衣服，无声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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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燏数着窗帘透进来的光线条数。七十二根，随着太阳移动缓慢改变角度。自从那个夜晚后，她再没踏出卧室一步。父亲起初很愤怒，后来变成担忧，最后请来了心理医生。
“毛燏。“医生隔着门轻声说，“至少让我看看你的状态。“
毛燏没有回应。她的手机放在床头，已经关机三天了。高野司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屏幕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请先和我谈谈。“
但她不能。那个夜晚的亲密让她看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爱高野司，正因如此，她不能让他被自己的“异常“拖累。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切割着她的内脏。
门缝下塞进来一张纸条。毛烨的字迹：“姐，高野司在门口等了一整夜。爸差点叫警察。“
毛燏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但五分钟后她又捡出来抚平。纸条背面有一行小字：“他说他爱你，不管你怎么决定。“
泪水突然涌出，滴在纸条上晕开了墨水。毛燏把脸埋在枕头里，让无声的啜泣震动全身。她多希望自己能像普通人那样处理情感——痛哭一场，找朋友倾诉，或者干脆冲出去抱住高野司...但她的大脑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彻底切断。
一周后，毛燏终于走出房间。她瘦了一圈，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但表情平静得可怕。毛肃和毛烨坐在餐桌旁，看到她时同时站起来。
“我申请了伦敦大学的数学系。“毛燏直接说，“秋季入学。“
毛肃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是个好决定。换个环境对你...“
“不是因为你。“毛燏打断他，“是我需要...距离。“
毛烨咬着嘴唇：“你要告诉他吗？“
毛燏摇摇头，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她的小臂内侧有一个淡淡的淤青——那是自己掐的，为了忍住给高野司发信息的冲动。
“他会找到更好的。“她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一个不会在亲密后崩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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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的四月，高野司站在“半糖“酒吧的舞台上，调试着麦克风高度。他的银发比从前短了些，右耳多了两个耳钉，但笑容依然明亮。台下坐满了观众——自从那张《火龙果色的月亮》EP小范围走红后，他的演出总是爆满。
“最后一首歌，“他对麦克风说，“《二十光年》。“
前奏响起时，高野司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角落——那个曾经属于毛燏的位置。两年了，他依然会在每次演出时下意识寻找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安静身影。
歌曲结束时，掌声雷动。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走上前：“高野司先生？我是星灿音乐的助理。亓总监想约您谈谈新专辑的事...“
高野司礼貌地点头，但心思已经飘远。两年来，他通过毛燏的奶奶间接得知她去了伦敦，成绩优异，但依然独来独往。他试过写信，发邮件，甚至托人带话，但所有尝试都石沉大海。
收拾设备时，老板老陈走过来：“有你的包裹。英国寄来的。“
高野司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抢过那个小盒子，颤抖着拆开——里面是一张黑胶唱片，封套上印着剑桥大学的标志。没有附言，没有纸条，但高野司立刻明白了：这是毛燏参与的某个数学与音乐交叉研究项目的成果。
他冲回家，手忙脚乱地放下唱针。当音乐响起时，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那些和弦进行，那些转调方式，甚至那些细微的音色处理...全都是他们共同创作过的风格。在最后一轨的末尾，有一段隐藏的钢琴独奏，弹奏者显然刻意模仿了毛燏特有的触键力度。
高野司翻遍包装盒，终于在唱片内袋发现一行小字：“频率不合拍的两个波，也能产生美丽的干涉图案。——M“
这是两年来，毛燏给他的第一个直接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