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不会出卖我吧?

诏狱。

这里是洛阳城中最阴暗、最令人恐惧的角落。

这里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臭、血腥混杂的难闻气味,冰冷的石壁上渗着水珠,昏暗的火把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远处,时不时传来犯人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嚎,以及狱卒粗暴的呵斥声,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乐。

然而,在这片绝望之地,却有一个人格外不同。

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虽然同样阴暗潮湿,但却收拾得相对干净。

地上铺着干燥的稻草,角落里甚至还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榻。

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正悠闲地靠坐在木榻上,有点费劲地弯着腰,右手支着下巴,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诏狱的美景。

那人正是黄庸。

这是他第三次进入诏狱了。

第一次,是因为与郭表在街头斗殴。

第二次,是因为被刘慈构陷。

这一次,则是因为主动自首,承认自己是司马孚与郭皇后绯闻的制造者——按理说敢弄这种手段,他应该要被扒皮抽筋狠狠拷打。

但相反的是,诏狱非但没有收到要仔细“照顾”黄庸的命令,包括司马懿在内的显贵都派人来送信,表达了对黄庸的原谅和既往不咎,言语甚是宽和。

陈群、陈矫、钟繇、孔羡等人也先后表示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进来蹲两天差不多出去就算了。

原因很简单。

绯闻这种事是越辩越焦头烂额的。

除了少数脑袋不太对劲的人会选择一条条批驳自己的绯闻,大多数正常人会选择赶紧找个人来背锅结案,别把这件事给弄大了。

黄庸高矮胖瘦正合适,还愿意背锅,司马懿家要是还不知死活来追究,到时候说不定下个谣言又引爆,司马懿吐血都没地方吐,也只能展现出自家的风度。

但黄庸毕竟还是自首,高柔罚他监禁一年戴枷,黄庸也无所谓,他早晨来点个卯,晚上就回家,要不是这几天为了一位要紧人物,甚至黄庸点卯都懒得来。

“哎呀……时间差不多咯。”黄庸拍了拍大腿,缓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意将脚下的一团茅草踢到墙角。

那里,蜷缩着一个早已不成人形的囚犯。

正是前魏兴太守,申仪。

自从被石苞擒拿押解回京,投入诏狱之后,申仪便经历了地狱般的折磨。

高柔接到了来自尚书台的明确指示——必须将申仪案办成铁案,一定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这正合高柔心意,于是诏狱和校事的用刑高手历史性的会师,一起来伺候申仪,各种酷刑轮番上阵,日夜不停,各种逆天的手段下,申仪哭着交代了他构陷孟达、意图勾结诸葛亮进攻新城的种种罪状。

至于证据?

高柔已经赶紧叫人准备了,不久之后就会铁证如山。

高柔心满意足地去报功,这才稍稍克制了一点,让狱卒少点肉体折磨,多上点诏狱特色的好酒好菜,大家心领神会。

如今的申仪,早已没了人形。

他浑身是伤,血肉模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浑身散发着剧烈的恶臭,如同死狗般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抽搐着,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嗬……嗬……”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从申仪喉咙里发出。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污垢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绝望地看向隔壁牢房里的身影。

黄庸开口之前,几个校事出身的狱卒又给申仪通了通肠胃,本来还想大骂几句的申仪也只能沙哑着流泪,颤抖着呻吟道:

“黄公子……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求求你……给我……给我个痛快,一刀……一刀杀了我吧!”

死亡,成为了申仪此刻唯一的奢望。

这还真是让黄庸露出了一点怜悯。

哎,何必呢?

对不对?

黄权对申仪的痛恨远在孟达之上。

这个魏兴太守首鼠两端,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亲哥都能出卖,实在是畜生行为,前世黄庸不在,司马懿修理了他一下,可终究还是让他安度晚年了。

可惜现在他遇上了黄庸这个穿越者。

黄庸最喜欢把这种比自己更畜生的人捏在手中,榨干再榨干等他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再让他在绝望中死去。

就这么一刀杀了,也太没意思了。

“申老二,”黄庸的声音轻柔而悦耳,在这阴森的诏狱中,显得格外突兀,“家父黄权,虽然没见过你,但是听见你的名字,总是睡不好觉,可要是让你死了,我也不好交代,没办法啊,你别怪我。

再说了,我也是下狱的人,狱中的兄弟我可号令不得,你求我又有何用啊?”

“黄公子……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虽然身负重伤,可申仪的意识还算清醒,他一眼就看出诏狱之人唯黄庸马首是瞻,自己的小命都攥在他的手上,也只能苦苦哀求,“我,我还有用,公子只要放了我,我什么都肯为公子做!”

“哦吼,真的吗?”黄庸仿佛轻信了申仪,点头道,“也行,今天我过来,其实也略微有点想法,你既然有这么想法,我倒是也不是非得把你逼死。”

“什么事?!”申仪怔了怔,随即急切地问道。

他也没想过自己只是求了两句就有好转,赶紧哀求道:“只要饶我一条狗命,我什么都愿意为公子做!”

黄庸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他凑近申仪,缓缓驱赶着苍蝇,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申仪的耳中:

“很简单,诸葛丞相要北伐了,我等要助他一臂之力了。”

“啊!你……你这……”

申仪打了个哆嗦,终于回过神来。

明白了。

终于完全明白了。

怪不得自己会落难至此,怪不得自己好端端地会突然被人算计,怪不得黄庸明明跟自己无冤无仇,却来诏狱拷问自己。

他居然是……

居然是诸葛亮派到魏国,一直潜伏在这里的探子!

黄庸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用那蛊惑般的声音说道:

“丞相此次北伐,定下的主攻方向,是祁山道。”

他看着申仪,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之后会有人来探视你,告诉他们一件事……

丞相此番北伐要出箕谷,你……明白了吗?”

祁山,箕谷?!

这两条路完全相反,诸葛亮手上那点兵力还做不到齐头并进,肯定是先在一边疑兵,之后亲自率军从一路猛攻。

他要在祁山诱敌,然后出箕谷吗?

这不就是……

申仪渐渐清醒过来,颤抖着道:

“骗……骗大魏?”

“不错。”

“公子……”他斟酌着语句,哭的极其难看,“公子果然是丞相的人?”

“当然是。”黄庸笑得很平静,又反问道,“你不是吗?嗯,我一直以为申老二是当年是被迫降魏,怎么,我看错了?”

当然是……

这三个字,如同三柄重锤,摧毁了申仪最后的侥幸。

还真是,还真是!

我,我没有逃走,我都到了洛阳,还是落在这群疯子的手上了!

申仪看不起刘备和他手下的那些人。

他一直觉得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乡下来的疯子,饮酒发梦不醒,居然拼命要兴刀兵,要图谋天下,之前他哥哥申耽诚心投奔刘备就让他一直非常不满,后来主动反叛背刺刘备,申仪没有一丝后悔,甚至从没有以汉臣自居哪怕一天。

可现在……

这群疯子居然追到曹魏的诏狱里来了?

被曹魏拿了,他还能叫屈,可被这些疯子拿了,他早晚得死!

申仪很明白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一股强烈的、刻骨的怨恨,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然而,求生的本能,死死地压制住了他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小命,还捏在这个恶魔的手里。

他想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申仪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而恐惧的笑容,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

“仪,当然是丞相的人,当年被迫降魏,后悔的很,这些年一直都在与丞相勾结,啊呸,是联络。

能为丞相效力,是仪的福气。

仪愿意立功赎罪,若违背今日誓言,必死的苦不堪言!

公子,就给仪一个报效的机会吧!”

黄庸缓缓颔首,凑近申仪,微笑道:

“记住你今天的话,兴复汉室的大业,有你一份功劳!

若是以后有人来问你,你却胡言乱语,那我自然有手段好好收拾你。

相信以申老二你的才智,是无论如何不会出卖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