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惊梦 一

第39章 惊梦 一

天尚未大亮,太阳已起了个大早,大姑娘般羞答答地露出半个脸。

灶膛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烧得正旺,火光跳跃,把她的脸映照得通红。一如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早上。

母亲一面炒菜一面小心地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阿美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户人家了,前两天那个大嘴媒婆提的那门亲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一提到出嫁,她就感到心烦。

母亲说:“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对方的条件差不多,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可想的?竹溪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也不是没听说过,我们这穷山沟里的姑娘,能嫁给竹溪村的男人,哪个不说是前世修来的福?

“阿母,”她略带不快,“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啧啧,你这孩子,怎么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我这不都是为你着想吗?你想啊,你都十九岁了,当初我嫁给你阿爸时才十六岁;再说了,对方论长相、论门第,哪一样输了咱家?这孩子的心眼可厚道了,方圆十里无人不夸。瞧他那张脸长得四四方方,嘴巴也阔,‘男人嘴阔吃四方’,说不定哪天发财,封妻荫子……”

母亲真是说媒的好手,她打断她:“你见过他了?”

“见过见过!”母亲一迭声地说,“没见过我能应下这门亲事吗?”

“你都答应了?”她吃惊地问。

“这还能有错吗?”母亲手脚麻利地翻动着锅里的青菜。

她咬着唇,声音带着哭腔:“既然都答应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哎——”母亲大惊小怪起来,“我总还没糊涂到不跟你说一声吧?”

她冷笑:“你到底知道要嫁给他的人是我,可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难道还会看走眼?想当初我嫁给你阿爸的时候,结婚都一个月了,我可是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呢,这么多年来我们不还是一样过来了?你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会害你?”

害不害她,那都是日后的事。女儿是赔钱货,这个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她在娘家无论贡献多少家务、农活,也比不上几百块彩礼放在口袋里踏实。

母亲继续道:“你想想他可是个家道殷实的人家,养了三头猪,一头母猪刚刚下了一窝猪崽,两头公猪快能卖钱了,还有一头耕牛,又分得三亩地,家里还有三间瓦房,还是个独子,两个姐妹嫁了人,这一切不都是他的吗?唉,我们一家五口,就住这么两间破败不堪的瓦房,一到下雨天就嘀嘀嗒嗒直漏雨,要是能有几个钱修一下,你哥的婚事也就不至于一拖再拖了……”

她心酸地道:“说到底你就是没有为我着想过。”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母亲生气地提高声音,“让你嫁人又不是叫你往火坑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见她不语,母亲解下围裙,放在桌上,长长地叹息道:“你说女人为什么非得嫁人?还不是图这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母亲的话听来句句在理,为一家人着想,无可厚非。然而数月前在后山上无意中撞见的一幕,却又浮现在脑际。

屋后几步就是后山,山坡上有一片草莓。那天午后,阳光普照,她牵着一头羊去放牧。路过那片草莓,正是收获的季节,野生的山莓一颗颗火红似少女心。她扔下那头羊,躬着身子足足采了一手帕,山莓刺多,她的手一会被扎一会被刮伤,但都阻止不了她采摘。

她在山涧洗了山莓,返回时山羊已不见踪影。她用眼睛搜寻一番,林深草长,哪还看得见半点影子?刚才只想着放牧一会,可这半个钟头就足够一头羊跑去好远了。

她一连找了几处地方,都没有找着,欲哭无泪,坐在树下一筹莫展,早已没了刚才采摘山莓时的喜悦。母亲还盼着卖羊嫁女给儿子娶媳妇,她却在这节骨眼上丢了一头羊。

正懊悔时,她听到哪里传来轻微的声音,支起耳朵细听,却是谁在说话?她站起来,蹑手蹑脚寻着声音去。树下一男一女,男人坐着,胸膛宽厚,像个可靠的依靠,女人躺着,头枕在男人的腿上,两人状极亲密。男人忽然俯下头,双唇贴着女人的脸颊滑动,一手轻抚着她的大腿。她仿佛听到急促的呼吸声,男人却在这时抬起脸,看向她的藏身处。

手里的草莓连同手帕散落一地,她跌跌撞撞地逃离。散落的草莓,像一颗颗红艳艳的少女心,在姑娘十八九的年华悸动不安。

她的心中从此多了一个美丽的梦,关于倚靠在一个男人厚实的胸膛或枕着他有力的大腿的梦。随着婚期的逼近,那个梦和眼泪一起破碎。

一阵鞭炮声骤然响起,她如梦方醒。没有风吹进来,身上却有一丝凉意,灶膛里的柴禾,不知何时已烧成灰烬。

一缕阳光从窗户缝隙射进来,她起身,“吱呀”一声打开木门,又是一天的开始。

唉——

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