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期 八

第8章 假期 八

云淡风轻。虽已是秋天,天气依旧炎热,走了二十几分钟,两个人都已一头汗了。小路喘着气斜靠着果树。凌晨取出口琴,试了一个高音,却惊动了树上的鸟儿,拍着翅膀飞走了,去前落下一串鸟粪,差点打在小路白色的运动鞋上。

好险!小路抬起头,喜鹊已经飞远,她盯着前方的柿树看了一会,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嘿!鸟窝!”

凌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鸟窝高悬在树杈间。小路真是好眼力。柿树高,有些柿子够不着也就留给鸟吃了。小路少见多怪,咬咬牙抱住果树往上爬。“你行不行啊?”凌晨见她爬得快有两人高,才慌起来,“快下来快下来,太危险了!”

小路不理会他,往下一看,能有五米高吧,她感到头晕。凌晨叫她不要往下看。她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攀着树枝,闭上眼让自己缓缓神。

离她三十厘米远的树杈,一个鸟窝如碗一般大小,用杂草和细枝筑成,空的。小路感到失望,没有看到鸟蛋或者伸长脖子等着喂食的小鸟。她摸了摸鸟窝,这才挪动一只脚,正欲下树来,只是那么不经意地一瞥,看到远处看林的小屋前,站着两个人,正说着什么。夕阳把两个人影拉得好长。男的,是江涛,女的,似曾相识。

江凌晨见她只一只脚踩在树枝上,另一只悬空,说着“危险”,催她下来。

那个女人……啊!那不是施玉寒的母亲吗?她脱口而出:“施玉寒!”

凌晨四处张望,诧异地问:“你看到她了?哪呢?”

“不是……”小路失笑。

“没有你叫什么?下来!”凌晨以为表妹捉弄他。

小路想到他刚才的样子还是笑,笑完才感到后怕,她站得这样高。她再次闭上眼睛缓缓神,在表哥的叮嘱声中小心翼翼地下了树,落地时两人都松了口气。要是江涛夫妇知道他让表妹爬上柿树,他少不了一顿骂。“以后不要爬这么高了。”凌晨竟出了一头冷汗。

小路的心还在咚咚跳,她把两只手放在心口,好像在安抚心里的不安。她忽然想起暑假来乡下,有一回也是坐在杮树上,看到一个理着短发、穿着恤衫和牛仔裤的女孩经过果林,看着就觉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是谁,待要细看时人却已倏忽不见了。那不就是施玉寒吗?两年不见,两个人都在成长变化,难怪一时认不出来。

小路和凌晨去过几次施家,施玉寒的母亲,却在此前就见过了。

那时正逢江凌晨十六岁生日,要做“成人礼”,小路记忆深刻。因为这么隆重的生日排场,生活在城里的她,也还是头一遭见到。

一脚跨进门,便见大厅墙壁上系着一匹约三四米长一米宽的锦缎,上面绣着龙飞凤舞的图案,几个烫金大字:吉祥如意!锦缎下摆着一张八仙桌,面向大门的那侧同样系一面锦缎,相同的图案,“龙凤呈祥”四个烫金大字尤其显眼。八仙桌上,是从寺庙里恭请来的几尊神像,神像前放一座镀金方炉,炉内焚着一束香,烟雾缭绕,好一派庄严的喜庆的气氛!

外婆送来了红灯笼,上书“添丁进财”,下垂的流苏还绑着红包。姨父接过灯笼,挂了起来,给屋里平添了几分喜气。

庄姨还请了戏班子,在村里的戏台咚咚呛地唱了三天大戏。

一大早就准备了三牲,沉甸甸的一担,压在庄姨瘦弱瘦弱的肩膀上;瘦弱瘦弱的庄姨满面春风,欢天喜地地跟乡邻打着招呼,挑着上供去了。

生日那晚,江家异常热闹,十几桌酒席在屋里屋外排开,看得小路直咋舌。江家早年承包果林,算是较早富裕的人家,该是有一笔积蓄。听说竹溪村几十年来没见谁有这样的排场,老人大寿也不曾有,何况只是一个黄毛小子?大家说着恭维的话,背地里议论,语气里满是嫉羡。庄姨听小路告密,只是说,总不能委屈了这孩子。小路待要问,那丽美丽娟表姐怎么就不过生日,母亲却走过来,捉住她就走,说是让她去陪外婆。

淑庄不收礼,却摆了丰盛的酒菜,来的人都拖家带口,屋里人声鼎沸吵得人头脑发胀。表哥瞅空带她偷偷溜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施玉寒的母亲,就是那个晚上。戏台下僻静的一隅,一个个子不高长得健硕的村妇在那里摆摊卖甘蔗。两人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正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什么,黯淡的油灯照着她的爱与哀愁。

“哎,买甘蔗……”

听到说话声,她转过身,两眼睁得圆亮,直直看住他。

表哥挑了一根较粗的甘蔗,用手比划着:“一半就好。”

村妇这时回过神来,嘴里应着“哎哎”,眼睛却没离开表哥的脸,睁眼瞎一般伸出手摸索着找到了刀,却“咣啷”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瞧我急的!”她讪讪地笑,声音略带颤抖。

也不知是刀钝还是手使不上力,就那么一根手腕粗的甘蔗,她却像砍柴一般吃力,直砍得甘蔗几乎要血肉模糊才断。昏暗的油灯下,依稀可辨那是一只种地的手,粗糙而黝黑。

“还没过秤呢!”表哥没接那只颤抖的手递过来的甘蔗。

村妇这才醒悟,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拎起16两秤来。人家做生意的,称东西的时候都是一点一点地挪动秤砣,再看她,把秤砣的手一捋,秤砣顺着秤杆尾部滑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那杆秤也失去平衡,秤盘一颠,甘蔗掉在地上。她忙伸出手来捞,没捞着,从地上捡起甘蔗,又是拍又是吹,在衣服上来回擦了几下,脸上陪着笑:“我第一次做买卖,手生得很。……”于是重又过秤,二斤七两。

“一斤多少钱呢?”她表哥也不介意,边问边摸口袋。

“不用了不用了!”村妇连声说,“孩子都爱吸甘蔗,想吃就拿去吧。”

“哪有买东西不给钱的?”表哥拿过刀,将甘蔗砍成两截。

“那……就随便吧。”村妇只盯着高她半头的凌晨看。那晚的残月蒙着乌云,她的眼中却装着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这怎么行呢?”

“没关系,自家种的……”

“那,给你一块行吗?”

“不不,五毛钱……”村妇说着,看着凌晨手里的钱,躇踌半晌,才伸出那只粗糙黝黑的手,抖抖索索地接过,握在掌心。

彼时小路总觉得那个村妇怪怪的,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走出老远,她往回看,村妇正伸长了脖子搜寻他们钻入人群中的身影。

小路说很久没见到施玉寒了。

要见她还不容易?明天我带你去。凌晨擦着口琴,神情严肃地说,不过有个条件,不能让我妈知道!

为什么?小路不解。

凌晨低头来回擦拭口琴,半晌才说,我妈不喜欢我跟她来往,我们一直都是偷偷摸摸地交往。

小路坏笑说,她一定是当施玉寒是你的早恋对象,她不喜欢施玉寒?

胡说!她根本没见过施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