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暖的视野开始泛白。
会议室里的数字在投影屏上跳动，陈总的声音忽远忽近：“第三季度现金流预测需要重新建模......“她攥紧钢笔，指节发白，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连续36小时工作后，连呼吸都带着咖啡的苦涩。
“桑总监？“有人推来一杯水，“你脸色很差。“
桑暖想道谢，却发现自己的舌头重得像铅块。她伸手去够公文包里的巧克力，指尖却只碰到文件边缘。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快打120！“
“先别动她！“
“手机...紧急联系人是谁？“
恍惚中，桑暖听见同事小张惊呼：“宁先生？这是个甜品店老板？“
45分钟后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桑暖皱眉睁开眼。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调整输液速度。宁深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拿着半融化的冰袋。
“葡萄糖注射液。“他注意到她醒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医生说你再晚半小时就会代谢性酸中毒。“
桑暖想撑起身子，却被他轻轻按回枕头上。宁深的手掌温热干燥，指腹有长期接触面粉形成的薄茧。
“为什么......“她嗓子沙哑，“是你来？“
宁深从她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后点开紧急联系人页面。桑暖瞪大眼睛——联系人姓名赫然是“甜野宁深“，而她自己毫无印象。
“上周你帮我整理订单系统时，“宁深把吸管插进电解质饮料递到她唇边，“手机弹出了紧急联系人设置。“
“所以你就......“
“你说'随便填吧'。“宁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很认真。“
桑暖的耳尖发烫，突然注意到他左腕上戴着医院访客手环——这意味着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至少三小时。
“店里......“
“小雨在照看。“宁深从保温袋取出一个精致的漆木盒，“现在，吃饭。“
盒盖掀开的瞬间，桑暖闻到温暖的米香。三格分装盒里分别是：雕成玫瑰形状的虾饺、用蔬菜汁染成渐变色的鸡丝粥，以及——她鼻子一酸——做成小兔子造型的奶黄包。
“这是......“
“医院食堂借的微波炉。“宁深递来筷子，“将就吃。“
桑暖咬了一口兔子耳朵，甜香的奶黄在舌尖化开。这是她妈妈最拿手的点心，自从十二岁那年母亲离开后，她再没吃过。
“你怎么会做这个？“她声音发颤。
宁深正低头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螺旋：“猜的。“他手法娴熟地将苹果切成小兔形状，“你上次看到儿童餐里的熊猫包子时，眼神像看见 UFO。“
桑暖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假装被蒸汽熏到眼睛，用袖子擦了擦脸。
窗外，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宁深正在剥橘子，修长的手指撕去白色橘络，像在完成什么精密实验。
一周后，“甜野“的常客们发现店里多了个神秘现象。
每当那位穿西装套裙的女士推门而入，宁深总会从冷藏柜取出一个不带标签的瓷碟。有时是印着她名字缩写的马卡龙，有时是做成计算器造型的巧克力，昨天甚至出现了用可食用金粉绘制的K线图饼干。
“这算什么？“林妍戳着桑暖带来的“战利品“——做成财务报表造型的慕斯蛋糕，每层口味对应不同数据分类，“VIP特权？“
桑暖小心地把蛋糕放进冰箱：“他说是新品试吃反馈......“
“得了吧！“林妍翻出手机照片，“我去过十几次，怎么从来没人问我要'反馈'？“
照片里是“甜野“的打卡墙，众多顾客举着标准款甜品的自拍。桑暖突然意识到，她确实从未在菜单上见过自己吃的那些特殊款式。
当晚她故意加班到打烊时间才去店里。推门时风铃轻响，宁深正在给展示柜上锁，听见声音头也不回：“今日特供卖完了。“
“我不是来——“
“冰箱第二层。“宁深转身，手里拿着她最爱的那款骨瓷碟，“蓝莓芝士挞，减糖30%。“
桑暖的心跳突然加快。她从未提过自己控糖的习惯。
“你调查过我？“
宁深用镊子往挞上放新鲜薄荷叶：“观察。“他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周二你吃红丝绒蛋糕时，切掉了全部糖霜；周四的焦糖布丁，你只吃了半份。“
桑暖怔怔地看着他。金融分析师的职业习惯让她擅长发现数据规律，但宁深记住的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的饮食细节。
“为什么......“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宁深把碟子推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手，瓷碟在玻璃柜台上转了小半圈。
“因为，“他低头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污渍，“看你吃东西的样子，会让我想起做甜品的初衷。“
周末的账目核对成了两人的固定项目。桑暖把笔记本电脑搬到甜品店角落，宁深则会准备一壶花果茶和三层点心架。
“上个月利润率提升了32%。“桑暖转动屏幕，“但原料成本占比还是偏高。“她指向一组数据，“特别是香草荚和法芙娜巧克力——这两项占了甜品类成本的47%。“
宁深凑近屏幕，洗发水的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桑暖屏住呼吸，突然发现他右耳垂上有颗很小的痣，藏在鬓角阴影里。
“可以用国产榛子酱替代部分坚果原料。“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另外，下午茶时段的翻台率太低——“她调出热力图，“客人们平均停留94分钟，远高于行业平均的45分钟。“
“不好吗？“宁深皱眉，“这说明环境舒适。“
“但影响营业额。“桑暖点开改造方案，“我们可以把这张六人长桌换成两组双人位，再加一个甜品展示冷柜......“
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分钟，抬头时发现宁深根本没看屏幕。他正望着她，眼神柔软得像融化的焦糖。
“怎么了？“她摸摸脸，“我沾到奶油了？“
宁深摇头，突然伸手拂开她额前垂落的一缕头发。指尖掠过眉骨的触感让桑暖浑身僵硬。
“你谈起数字的时候，“他轻声说，“眼睛会发光。“
桑暖的笔记本突然黑屏——过度发热的CPU终于罢工。宁深笑着去给她倒冰柠檬水，留她一个人对着黑屏上自己通红的倒影发呆。
改造计划实施当天，桑暖正帮忙调整新到的展示柜，店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机车夹克的年轻男子大步走进来，左耳三枚银环叮当作响。他环视焕然一新的店铺，吹了声口哨：“哥，你什么时候走起网红路线了？“
宁深从厨房探出身，表情瞬间凝固：“宁涛？“
桑暖敏锐地注意到兄弟俩相似的眼型，但宁涛的眼神像带着刺。当他转向她时，那种审视的目光让她想起被扫描条形码的商品。
“这位是？“宁涛拿起柜台边的金融杂志——封面上恰巧是桑暖的专访。
“桑暖。“她主动伸手，“宁深的朋友。“
“朋友？“宁涛没接她的手，反而凑近宁深，“你告诉她'朋友'的收费标准了吗？“
厨房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宁深抓住弟弟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出去说。“
透过玻璃门，桑暖看见兄弟俩在巷子里激烈争执。宁涛突然指向店内，宁深则一把将他推远。当她犹豫是否该介入时，宁深已经独自回来了。
“抱歉。“他整理着被扯乱的衬衫袖口，“我弟弟有些......“
“青春期叛逆？“桑暖试图缓和气氛。
宁深摇头，眼神复杂：“他只是在保护我。“没等桑暖追问，他突然换回厨师的口吻，“新冷柜测试过了吗？“
桑暖知趣地没再追问。但当晚打烊时，她在收银台抽屉深处发现一张被撕碎的照片——年轻些的宁深搂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两人站在某家甜品店门口，笑得灿烂。照片日期是五年前。
窗外，宁涛的摩托车轰鸣着远去。桑暖小心地把碎片放回原处，突然明白那种敌意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