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院,书屋里。
铜鎏金仙鹤烛台,发出柔和光芒,将两道人影映在屏风上。
而于一炷香前,晴雯一同步入后,就站在翘头案前。
她原是闭着眼,脑袋里想过了各种可能。若这府里的主子,真那般看贱自己,逃脱不了魔爪,那她就一头撞在这桌案上……
但等了半天功夫,耳边传来沙沙声。
她这才悄悄睁开眼,便瞧见府里的主子,坐姿端正,一边研墨,一边闭目思虑着什么。
瞥向那张俊朗面容,又见两侧书架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晴雯脖颈绷得笔直,心里不禁思道:“哼,这位爷生得倒是好看,偏不去干一些正经活计,同那些膏粱纨绔一个样。现在又是这般惺惺作态,以为能骗得了人?”
呼啦~
夜风呼呼。
朱仲安背靠着圈椅,正平心静气,用心思量一些事,手里研墨动作并未停止。
听到风声,他随之抬起了头。
这边瞥见晴雯那高挑的身子,便指了指靠窗一侧的黑漆描金短足榻,说道:“那上面放着的几张草图,且收了吧,摆在旁边书架上就好!”
“哦。”
晴雯应声之际,一边动手收起图册,一边偷偷往身后望去。
但见那主子坐着不动,又铺开了一张白纸,拿起了笔。
一时,那双柳叶眉微蹙,美眸之内,染上了狐疑。
难道方才是她错怪了?
他把她叫来书房,原不是做坏事的?
朱仲安倒不在意美婢又在思量什么。
见晴雯麻利的收拾好了地方,便指了指手边纸张,还有砚台毛笔,说道:“把这都拿过去吧!我上面写的两个字,你今晚好生临摹一百遍……”
却说晴雯有心气,本是刀子嘴豆腐心,重情重义。
但王府里,考虑的规矩影响多,端不是她能一直耍小性子的。
即于方才,他便想到了最好且最有效的教导法子。
比如习字!
从而练一练心性。
案几前。
望向摆放的笔墨纸砚,晴雯一张脸,顿时变了色。
原来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左思右想后,只能闷声了下来,随即拿着物件,来到了短足榻处。
待将这纸张铺开了,但觉那两个秀丽的字迹,略有些眼熟……
只是它认得她,她却认不得它!
数息后,看向取下书册,准备阅读的世子,晴雯扬起眸子,鼓足了气,问道:“这……这是什么字?”
朱仲安瞥了眼,淡淡道:“晴雯。”
……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朱仲安放下手里的《永乐大典》,并做了一套眼保健操,接着拿起茶水,小酌一口,提了提神。
书是进步之阶梯,更是读不完的。
不论明以前,历朝历代传下来的典籍。
便是从太祖朝至今,大明的军事文化农业科技等各类书籍,又何止万册?
比如桌子上的《永乐大典》正本,乃是集中国古代典籍于大成的类书!
但于后世,由于战乱等原因,也仅有嘉靖年间重录的副本,存留于世。
现今能读到正本,实属三生有幸了!
而能将众多书籍,细读一遍,充实自身,并增进了解身处的大明朝……这本是他的愿景!
因此,即便每天事务繁多,他也没忘记花费个半小时阅读。
俄而,就当朱仲安起身,准备叫来春杏收拾书房,而后早点休息。
一转头,这才想起还有个人!
俯身望去。
晴雯早就趴着睡着了,毛笔贴着脸,硬生生染成了了小花猫。
待捡起地上的纸张,认真瞧了去。
若说前面十个字,字迹虽说潦草,但尚能认清。
后面一些字,就完全是鬼画符了。
嘎吱!
几个呼吸后,朱仲安打开了房门,看见相候于外舍的春杏等丫鬟,轻声道:“让晴雯回去睡吧!你们收拾好了,今晚也不用服侍我,都早些休息吧!”
“是,主子!”
……
一旬后,已近九月末。
永济码头。
于几十名护卫的前簇后拥下,数名锦衣青年骑着高头骏马,从官道上,辗转来到了码头。
此行的几人,正是相约“踏秋”的朱仲安等人,由此顺路视察。
对比两月前,码头之上,早已大变样!
原先用来堆放货物的仓库不见了,变成了搭建的一排排房舍。靠近水域位置,用来牵拉货船的桩台,则化作了供给停靠的浮桥……
最重要的是,码头上的往来客商,往来不绝,已形成了不小的集市。
两侧位置,更有酒肆、食肆、酒楼、客栈等建筑,或已建好,或正在加紧搭建!
冯紫英、史宗朝等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当即就被吸引住了!
肃王世子所言的功能架构,已能见到雏形,不得不佩服其中执行力。
这般看来,此间世子爷当真是做大事的人。
至于半年后的盈利状况,他们原本没有多少期待,但眼见为实,现在却不一样了……
而顺着青石板路,不断往前走,见到一些专门的摊位区,一些老幼挑着担子,正在售卖时令瓜果。
让众人意外的是,除了官府收取“水脚钱”,码头竟不抽成,连督管的侠门,竟也不取一文平安钱!
面对一应友人股东,朱仲安手握马策,指向左右,正色道:“诸友当知,近两年来,不论山河数省,便是我等神京首善之地,也多有饥荒发生。民生多为不易,遂专设区域,只愿能解一些父老负担罢了!”
“世子大度仗义!”
“古人云:宽而栗,严而温。世子爷所行,诚是宽厚相待,我等佩服!”
冯紫英等人,多是意气风发,连连赞誉。而众人之内,唯独少了朱仲良的嗓门,诚因被六爷禁足了三个月……
闻听赞誉,朱仲安则是云淡风轻,悄然揭了过去。
一路往前,接近登船的浮桥处,入目是歇山顶三间式的临水阁楼,檐下吊木质灯幌,正门高悬“撸串社”匾额。
两侧楹联,分别书有“铁叉翻红焰,金樽醉碧波”。
名字虽俗,但此间字迹,龙飞凤舞,甚为豪迈!
“好字!”
就算是夏承烈这般不懂书法的人,也下意识拊掌大赞。
冯紫英又细看了那字,摸着下巴不存在的胡子,笑着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此当为世子亲笔所书!”
史宗朝眯着眼,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颔首道:“是然……此地莫不是世子所言,带我等前来品尝美食之所?”
旁人听去,无不望来。
朱仲安面朝众人,声音沉稳,说道:“但如史家兄弟所言,诸友不如一同入内,好生品鉴一二,若是觉得味道不错,有可行之处。便将这‘撸串社’,开满神京大街小巷如何?”
话说撸串这种事,于明人而言,本就充满了新鲜感。
时间一长,于他看来,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商贩走卒,多会喜欢上此等食物。
当然,这里面最关键的,则在于香料。但因吃法不同,也不是没有平替之物。
就像码头新建的撸串社,一楼烧烤,乃是以橘皮粉、葱蒜泥、茱萸等物,腌制烘烤,一串的价钱并不算贵。二楼烧烤,用的是孜然、花椒、小茴香等上好香料,价格自是贵一些。
而他的布局,自然不会局限于码头。以撸串社作为开端,拓展利润率的餐饮行业,亦能将势力,向神京内外拓展。
闻听肃王世子之邀,冯紫英当先附和道:“既然世子有邀,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诸位请!”
“世子请!”
大半个时辰后,冯紫英等人,无不吃的畅快,乃至于离开时,还让伙计用食盒装一些,送回各府。
便是回京路上,史宗朝也是赞不绝口,当先提议道:“世子若真的有兴趣,于神京之内,扩充撸串社,史某不才,愿想办法,再投一些钱!”
“蔡某亦然!”
像神京一众权贵子弟,平素应酬颇多,府里给的月例银子,本就有限。
冯紫英、史宗朝等人,更是喜欢交际,同样不例外。被套进来后,索性再投一些。
因此,几人还没分别,就再度敲定了合作意向。
等到朱仲安回府后,已到了夜幕。
书房内,让春杏等人,全都下去罢,他将今日的郊游,默自总结了一遍。
抛开再度入股之事,按照几位友人透露,两旬后的冬狩,三大营将精锐全出,负责皇帝安保工作。并受京营节度使夏守节统筹!
有好友夏承烈这层关系在,一旦冬狩期间,出现状况,京营是个可以想办法救助的力量!
随之,朱仲安离开坐案,来到窗户前,远眺走廊里,高悬的灯笼。
近十多天里,暗自投诚的宁府蓉哥儿,并没有传来有用消息。便是不知距离冬狩越近,四爷会不会露出更多马脚?
不过,按照前番约定,明儿又是往护国寺,同王熙凤秘密会面的日子。
早说了要给一个甜头,今儿走了一趟码头,正好有了个更好的方案!
“世子爷,天气凉了,这是我家姑娘亲自煮的宵夜!”
门外传来声音,朱仲安打开门一瞧,可不正是提着食盒的宝珠,身后还跟着晴雯那丫鬟。
“辛苦了,放进来吧!”
……
冬十月初一,神京气温骤降。
一大早,琏二奶奶又要外出,赶着去上十月的第一炷香,好为府里的人祈福。
见这天气干寒,索性披上了佛头青缂丝鹤氅,而平儿等随行丫鬟,也都背着掐金暖手炉,好供奶奶使用。
上完香后,回往贾家途中,路过一处戏楼,但见天色尚早,凤姐儿便掀开轿帘,一双丹凤眼微眯,向外问道:“去瞧瞧,今儿是什么戏?”
十几个呼吸后,丰儿忙小跑着回来,禀道:“奶奶,今儿是新排好的《牡丹亭》。”
闻此,凤姐儿便让放下轿子,向左右道:“家里的老太太,最喜欢看《牡丹亭》了,既然是新排练的,我去瞧一瞧!若是演的好,赶过两天,也请这戏班子,往府里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