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永济码头，人来人往，叫卖声不迭，充满了烟火气。
“菱粉糕热乎的，客官来尝尝！”
“烤串，吃烤串了，六文一串，十文两串……”
朱仲安端坐在轿子里，背靠着软板。
视线越过了路边摊贩，及十多家新建的堂食茶馆，再有前方装修的布庄、客栈。以及更远处，缓缓停靠的客船。
但见码头一月一个模样，心里多有成就感！
当然，他今儿出城，可不是单纯来视察码头的……
轿侧，雷管事头戴玄绒瓜皮小帽，身穿对襟棉袍。端是精神气上，与以往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彷佛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而于官道处，接到了府里的主子后，他那张嘴便没有停下来，不断介绍着周围新变化。
“主子您瞧，前面的绸缎庄，正是国公府的琏二奶奶，帮着督建的。她上个月，也按照协议，投了五千两银子。这不还没装修完，前些天里，就寻了女工和绣娘，听说做了些女子穿的新款衣服……”
王熙凤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做事干脆利索，执行力强。
缺点也是明显，一则有些贪财，二则过于精明算计。
至于两人各一半本钱，设立的绸缎庄，原也是种考验。
若能磨砺了那性子，能倾尽身心为他服务，自能托付更多商业上的事儿。
轿子晃动间，缓缓行进，路过庄铺大门时，朱仲安不禁侧眸，好奇的瞥了眼。
也不知凤姐儿做的那些衣服，可是按照他提供的法子，制造了新的款式？
“主子！地方到了！”
陈虎声音传入。
朱仲安下了轿子。
抬眸望去，当日的那处货栈，早就焕然一新。
门头悬有“侠门”牌匾，檐下挂红灯笼。
以身披氅衣的柳湘莲为首，胡二、杨成等十几名核心要员，持刀佩剑，早已站成了一排。
但见肃王世子驾临，众人垂首抱拳道：“拜见公子，恭请钧安！”
朱仲安大步迈进，边是豪爽大笑，边是一手拉住了柳湘莲胳膊，另一只虚扶道：“柳兄弟，还有诸位，都别多礼了！”
“外面天冷，且入栈内说话吧！”
这番话语动作，给予所有人一种关切感。
不论柳湘莲这等交情深厚的友人，就算是新加入的侠门帮众，心底难免有暖流涌动。
步入货栈，朱仲安坐在了主位的太师椅上，简短闲谈了几句。
注意到牛大跟在世子爷身边，配了把新刀，又想到前些天，传扬的南苑刺驾事……
胡二这个大嘴巴，灌了一口热茶，吧唧了下嘴，有些羡慕道：“听说那南苑出了乱子，公子率众救驾，而今码头上，可都传遍了……”
“可惜小人等，未能跟公子一同，杀掉那些鞑子等逆贼。”
一时间，货栈之内，多是附和之声。
朱仲安扫过柳湘莲等人的脸庞，笑道：“在座的诸位，都是好汉子！若再次逢遇朝野危机之事，我相信，大家齐心协力，定能扭转乾坤，建功立业！”
他这番话里，另有深意。
眼下，皇家四爷的谋划，虽说失败了，可也将计就计，除掉了九爷、十一爷，这两个竞争对手。
而依照四爷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或已在酝酿下一次的逼宫夺位。
但另一方面，他有了日益壮大的侠门，即便再次面临大危机，也非孤身一人，足可奋力争一争！
甚至杀入那乾清宫……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加快城内外布局，统筹好三教九流。
“愿如公子所言，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极，只要公子一声令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等也绝不眨一下眼！干了！”
胡二等人，闻言一喜，纷纷出言。
待见朱仲安扬起手，这才安静下来。
“柳兄弟，城里城外，近两日的情况如何？”
瞥见世子目光，柳湘莲神色一整，回道：“不瞒公子，过去数日里，神京内外，尤其市井码头，最是不太平。一些帮派势力，包括赌坊商铺，各自厮杀争夺，每天都有，死伤者众多。唯独我等侠门督管之地，能太平一些……”
不出所料，京师地下势力，正在重新洗牌。危与机并存，重在有没有这个胆略与气魄！
朱仲安看到柳湘莲，欲言又止之态。
他放下了茶碗，笑着问道：“柳兄弟可还有其他事，不妨道来？”
沉吟片刻，柳湘莲道：“公子可还记得，那日天桥市集，所遇到的倪二？”
朱仲安点头道：“自是记得！”
也正是碰见泼皮倪二，寻牛氏兄妹要印子钱，他这才同柳湘莲等人结识。
想到倪二于南城做事，莫非此番也受到了波及？
柳湘莲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瞒公子，那倪二等人，场子被人给占了，前儿还受了伤，却是救助于我，而今就住在后面的窝棚里。以他的意思，带着一个伙计，想要加入我等侠门。”
闻此，朱仲安没有停顿，侧眸道：“侠门日常事宜，由柳兄弟决策便是。让我猜猜，柳兄弟侠义大度，可是打算收下此人？”
但见世子赞扬与认可，柳湘莲面容一红，颔首道：“正是，这倪二尽管粗野暴戾，但也有仗义的一面。他还说了，如果公子来了，一定要来拜见，单独汇报一个大事……”
倪二于南城之地，混荡很长时间，人脉甚是浑厚。从前番相遇就能看出来，不是个简单人物。
能有此人效力，于侠门在南城的开拓，自是利处众多。
斟酌数息，朱仲安带着几分好奇，并顾忌着柳湘莲的颜面，笑道：“那就见见他吧！”
一炷香后，货栈里屋。
倪二拄着拐杖，于一穿着朴素的年轻人搀扶下，走了进来。
一瞧见主位的贵人，早知其身份，他心叹那日抉择正确，忙是不顾伤痛，下拜道：“小人倪二，见过公子！”
说话间，不忘向旁边使了个眼色。
“小人贾芸见……见过公子！”
贾芸看起来很年轻，长相白净，显得干净利落。偷偷看了眼，忙低头见礼。
实于《红楼梦》前八十回里，这位荣国府同宗远亲，得过倪二帮助，是个能作事、会做事的好后生，性格为人偏正面。只不过后续版本不同，到了高鹗续书里，形象却是污名化了。
朱仲安打量了眼，语气和善，说道：“起来吧！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待倪二道了谢，小心落座。贾芸聪明伶俐，忙是主动退了出去。
柳湘莲原也要离开，则被朱仲安留了下来。
于贵人注视下，倪二吞了口唾沫，这才说道：“好告诉公子，小人以前于南城里，原是给北静王府做事的，平日主收一些印子钱……”
“年初的时候，倒也有幸于南城别院，送去了银子，并见过那位主子。而以小人观察，北静王府的那位主子，于暗地里，开了不少青楼、钱庄等。这里面的大头收入，应是藏在那隐蔽的别院内。”
“而今，那位主子失了势，便是名下产业，多数都被霸占了去。那藏钱的地方，迟早会暴露，被其他人夺了去。小人知公子仗义，遂来相告！”
“此外，小人以后定痛改前非，只求留在公子手下做事！”
言表忠心后，倪二就想跪地叩首，好抱住面前贵人的大腿。
旁侧，柳湘莲看到了世子的示意，急忙伸手扶住。
而朱仲安瞥向倪二，心绪思动。
原来倪二督管着北静王水溶的地下产业！
能被提出来，显然不是个小数目！
而北静王牵涉到两个谋逆皇子，无论以前怎么风光，现今被降爵禁足，势力全无，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哪里还能保全资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此人知道水溶的辛秘，却没有被钱财蒙蔽双眼，想办法占为己有。
因为心里很清楚，那些藏匿之巨款，不是他能够拥有的。
以此信息，来换取信任和重用，亦可见胆识！
而这批巨款，他既然知道了，正是缺钱之时，岂能不去截胡？
念及此，朱仲安不动声色，沉吟道：“这些事，我都知道了。”
“至于你想留在侠门，即便不说这些，我尊重柳兄弟意见，方才也是同意了。记得如你所说，以后好生做人做事……”
倪二欣喜若狂，又拜道：“多谢公子！多谢柳二爷！”
一番道谢，又有简单问询，方才让倪二下去休息。
接着，朱仲安朝向柳湘莲，嘱咐道：“正如倪二所言，北静王府的钱款，侠门不取，也会有其他夺取。而码头，及侠门内外建设，包括柳香儿等人的养育，也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
“除此之外，神京内外，各帮派动乱，我等侠门正好吞并一些势力，给各方立一立规矩，与此期间，花费亦是不小……因此，足可将这不义之财，化作有用之处。”
“故于此事，就由柳兄弟主导，但切忌一点，勿要直接暴露了侠门，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于轻重缓急，善恶大义上，柳湘莲心里也有底，亦非死板之人。
瞥见世子郑重之色，他没有犹豫，当即起身抱拳道：“请公子放心！柳某带着人手，定会处理好此事，绝不留下把柄！”
拉着柳湘莲胳膊坐下，朱仲安将他这些天的细致考量，尤其是南北城帮派的兼并方案，结合实际，又详细说明了一遍。
如此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两人这才话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