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端坐于麻布之上

第十六章端坐于麻布之上

次日,吕布跟随卢植,来到蔡邕家中。

他特意挑选了既不算名贵,但也不算破旧的朴素布衣,搭配上他八尺五的身高,看起来倒也显得英气不凡。

这是个风景秀丽的大院子,和吕布自家那茅草屋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差,屋里也有不少婢女,主人恐怕根本不必打理任何家务。

“卢公,久等了!”一四十多岁,身着华服的男子出来迎接两人,应该就是蔡邕没错了。

卢植也对蔡邕行了一礼,便与蔡邕一起往里走去。

而蔡邕也注意到了吕布。

“这位壮士是?”

“这是我的徒弟,五原吕布,吕奉先。”

“吕布见过蔡公。”

“没听说过并州有姓吕的大家。”

“在下不是什么富家出身。”

“……哦,也是,五原郡嘛,是这样的。没想到卢公还会收这样的学生……那我们继续商谈吧。”

作为一个五感敏锐的武人,吕布感受到了蔡邕眼里的一丝蔑视,似乎得知自己是并州五原郡人,且不是豪门世家后,蔡邕也对吕布没了什么兴趣,便跟卢植一同进屋议事。

吕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卢植身后。卢植坐下后,他则默默站在后方,像侍卫一样,尽忠职守。

屋里除了蔡邕以外,坐着张驯、杨赐、马日磾等名士大儒。

其中也有人对吕布感到好奇,但得知是五原郡没有家世的学徒,也都不再多问。

见此情景,吕布也不禁有些尴尬,毕竟在这些士人眼里,自己好像就是个异类,而卢植带自己这种异类前来,似乎本就是个错误,只不过大家看在卢植在圈子里德高望重的份上,选择了不去计较。

到头来,带自己来这种场所,反倒像卢植欠了大伙个人情。

而在这其中,唯独一个坐在蔡邕身侧的年轻男子,他个子不高,白净脸,眉毛俊俏,看着便有城府。

此人和其他人不同,大家讨论经文时他是一点都没参与,反倒是一直盯着吕布看,看得吕布心里发毛。

不知多久,讨论暂时告一段落,大家陆续退场。

“这位侍从,请来这边休息吧。”

本来,吕布应该在休息时也陪在卢植身边,但却被一位侍女叫住了。

刚看到这位侍女时吕布便愣了一下。

她很美,比吕布在老家遇到的那些边塞女子要美得多。

长期跟在卢植身边,吕布即便在雒阳也看不到什么美女,这次来到蔡邕家,却没想到一个侍女就有这种美貌。

说起来,无论古今,女性的价值中,容貌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更重要的还是出身。就算相貌平平,只要出身高贵,就可以被视为家族联姻的资源。

而出身卑微的女子,长得如貂蝉那般美貌,也不过是价格卖得更高而已。

不过对于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美女的吕布来说,侍女的声音仿佛带着些许魔力一般。

在侍女的引导下,吕布来到了一个不算大的房间里,在这里,准备了一个坐垫。

虽然在边塞人看来,跪姿正坐远没有做胡床舒服,但也站了快两个时辰,也有些疲倦了。

而正当吕布想坐下歇息时,侍女却突然说:“且慢,这坐垫可是狐狸毛皮做成的,清洁起来可不容易。”

“那——您换个坐垫?”

“这蔡府里的坐垫都是这样,可没得换。这样吧,你稍等下。”

就这样,侍女拖了一刻钟,才找来一张泛黄的麻布,垫在了坐垫上。

“请吧。”

“……”

原来这就是自己在关东士人眼里的地位,他们享受着美酒佳肴,住着大房子都是理所应当的,而吕布只是找个垫子坐下,在他们看来都是脏了东西。

吕布当然知道这是羞辱,只是出生这十五年,比这压抑的事他也见得多了。毕竟自己是卢植的门生,别做些不体面的事情,给老师丢脸。

随后,侍女则搬了坐垫,坐在吕布不远处,她自然没有在坐垫上垫上什么。

“既然您是卢公的侍从,在休息时,他们说些私密的话,想必不需要您在旁倾听,就请在这里等待他们休息结束吧。”

虽然有些口渴,但茶水也自然是没有的。

想必,在休息时,自己会单独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就是因为关东士人不希望自己与那些身份高贵的人一同休息。

说实话,作为一个长这么大都没碰过女人的年轻男子,当侍女叫住自己的那一刻,吕布也会产生一种“她会不会对我有意思”的想法。

没想到,侍女确实对他有些想法——即在一群大儒中,唯有这个边塞出身的毛头小子,是她惹得起的。

明明长得花容月貌,为何对自己如此恶意。

没错,他说得对,蔡邕这样的士人,哪怕是侍女,也是自己不敢轻易招惹的,但只是试探性的聊聊天,应该不算什么出格的事。

“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叫我瑶春便好。”

“姑娘看上去,倒不像是穷苦人家的人,但你好像确实是这家的侍女。”

“侍女……是啊,现在我是侍女。

不过,也请不要把我和那些平民出身的丫鬟相提并论。”

“你果然不是平民?”

“……量你也不知道,我爹可是个了不起的士人,只不过我六岁时,他被那些宦官杀了。

好在当时我还小,不被外人所知,所以家里以丫鬟的名义将我卖到父亲生前的好友家里。

后来那位好友被外放,我才被托付给父亲好友的好友,也就是这位蔡公的家里。”

“原来如此,那蔡公,知道你的身份吗?”

“当然知道,只不过也只有他知道。现在宦官势力庞大,皇帝也还宠幸宦官,如果我的身份现在暴露,还是难逃一死。

除非有一天,宦官能被清除,那时我便能恢复身份了。”

“是吗,那你将来也应该是个能在史书上记下一笔的人物,可是——”

吕布指了指自己坐下的那张垫子。

“我和姑娘你又没什么仇怨,没必要这样吧?”

“哼,你懂什么!

你从一进门,边境的平民,还穿着这身便宜的布衣就敢踏入我们家的大门。

蔡公看你不爽,只是念在卢公的面子上没有说,其他宾客也多少因为你的存在而感觉不适。真不知道卢公一代大儒,为何要带你这种人参加这么重要的经文勘定会!”

“难道不是因为我老师品行高尚,不以貌取人吗?”

“你——!”瑶春瞪了吕布一眼,又说道。“总之,士人有士人的礼仪,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是啊,这个时代的士人,虽然还自称儒者,但却早就失去了节俭与仁爱,只把儒教的那套等级观念拿了过来,进而为那些士族子弟的血统论做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