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利物浦码头浇铸成青铜棺材,浪涛在花岗岩堤岸上撞出丧钟般的轰鸣。我攥着油纸伞的乌木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伞骨在狂风中发出垂死的呻吟。海关警长用铁撬棍捅开霍华德航运公司的货箱时,潮湿的木屑如雪片纷飞,露出檀木内箱上镌刻的船锚纹章——与威廉尸体下方解剖台的刻痕完美重合,连木纹中渗入的靛蓝染料都如出一辙。
“圣母玛利亚...“警长的煤油灯照亮箱内景象时,连见惯走私品的海关稽查员都在胸前画起十字。十二具婴儿尸体悬浮在琥珀色液体中,蜷缩的姿态让我想起医学院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胎儿标本。他们的眼皮被金线缝合成月牙状,细密的针脚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脐带末端系着的银质铭牌上,六芒星纹章中央嵌着米粒大小的蓝宝石,在防腐液里浮沉如诡异的水母。当灯光扫过第三具尸体时,我看见了铭牌上凸起的“道森“姓氏,婴儿稀疏的银发正与莉莲·布莱克伍德那夜滴血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发梢还粘着干涸的蜡菊汁液。
“这些都是合法登记的医用教学材料。“航运管事擦着汗凑近,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腿处缠着的胶布透出下层职员的窘迫,“有皇家医学会的特别批文...“他的声音突然哽在喉间,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货箱夹层里露出半截褪色的婴儿蓝绸缎。扯开时,缎面上用黑丝线绣着首字母L.B.W,针脚间黏着的金盏花粉在煤油灯下闪烁如星尘。
货仓二层突然传来木箱坠地的闷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我踩着渗水的橡木楼梯向上攀爬时,腐朽的台阶在靴底发出垂死的呻吟,潮湿的霉味混着咸腥海风灌入鼻腔。阁楼天窗透进的月光惨白如裹尸布,穿粗布衫的仓库管理员瘫坐在翻倒的货箱旁,扩散的瞳孔里凝固着雷云翻涌的天空。他的右手食指以骨折的角度指向天花板,指甲缝里嵌着的蓝宝石碎屑在闪电中泛着冷光,与威廉甲床中的残片如出一辙。我俯身查看时,发现死者耳后有三点排列成船锚状的朱砂痣——这特征与停尸房登记簿上某个失踪搬运工的记录完全吻合。
“三天内第二个了。“随后赶来的卡特用镊子夹起死者衣领的亚麻纤维,“经纬密度22×18,和威廉指甲缝里的布料完全一致。“他的煤油灯扫过墙面,忽明忽暗的光晕里,湿婆神青铜雕像的四只手臂在壁龛中舞动,第三只眼的位置嵌着褪色的六芒星。雕像基座的莲花纹在潮湿中膨胀开裂,露出暗格转轮机关,青铜表面凝结的水珠沿着机械凹槽滑落,像极了尸体防腐液滴落的轨迹。
随着齿轮转动的钝响,陈年檀香混着尸臭喷涌而出。褪色的丝绸包裹里,象牙雕成的子宫模型布满针孔大小的刻痕,每个孔洞都塞着卷成团的符咒。我展开其中一张泛黄的纸片,孟加拉语咒文间夹杂着伦敦东区的俚语涂鸦——“满月夜送到白教堂码头,换蓝眼睛的崽子“。纸背残留的靛蓝指印,与剧院道具间染血戏服上的痕迹同源,边缘还沾着圣伊丽莎白药房特制的金盏花精油。
货仓外骤然响起马车急刹的嘶鸣,马蹄铁在湿滑的石板上擦出火星。我们冲下楼梯时,车辙已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个松木小箱搁在积水里。撬开的箱盖内侧用凝血画着未完成的船锚,二十枚玻璃瓶整齐排列,每瓶都装着用靛蓝染色的渡鸦羽毛。羽毛根部缠绕的墨绿丝线,正与道森爵士马甲第三颗纽扣的缝线色泽相同。在箱底暗格里,我们发现半张被海水泡皱的货运单,“孟买—利物浦“的铅印字迹下,霍华德家族的船锚水印与威廉日记本里的藏书票图案重叠。
“探长!“码头工人的呼喊穿透雨幕,他提着的防风灯笼在狂风中摇晃如鬼火。七号码头最潮湿的角落里,浸泡在海水中的铁丝笼随浪涌起伏,印度水手的尸体不断撞击栏杆,肿胀的面容上布满藤壶般的尸斑。他的舌面钉着枚银质六芒星,因海水腐蚀而发黑的铭牌上刻着梵文“轮回“。当卡特用解剖刀划开死者掌心时,我们发现被利刃剜去的梵文刺青残留着焦黑灼痕——这手法与停尸房管理员手腕的烙印完全一致,灼伤边缘的皮肤褶皱里还嵌着肉豆蔻碎粒。
回到警局解剖室时,雨滴仍在敲打彩绘玻璃,圣米迦勒屠龙的画像在闪电中忽隐忽现。帕默法医官正用放大镜观察水手口腔,镜片后的瞳孔因震惊而收缩:“右侧臼齿藏着金盏花粉,齿槽用蜂蜡封存。“他的镊子尖挑起半片压干的三色堇,脉络间残留的香水味让我想起布莱克伍德夫人会客厅的熏香。解剖刀划开胃囊时,尚未消化的肉豆蔻随黑血涌出,刺鼻的香料味与圣伊丽莎白药房配药间的气息重叠,那是混合着檀香与死亡的味道。
暗门突然被撞开的声响惊飞了梁上夜枭。浑身湿透的印度香料商举着燧发枪闯进来,发间的茉莉花串不断滴水,在青石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那水手带着湿婆神的诅咒!“他撕开衣襟露出胸膛的六芒星烙印,疤痕组织在煤油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去年季风季,我们在孟买港接过十二个檀木箱,每个箱底都刻着...“枪声截断了话语。血花在他后背绽放时,我看到对街屋顶闪过深绿裙裾的残影,银线刺绣的常春藤花纹在雨帘中泛着磷光,宛如鬼火指引迷途的亡灵。
验尸时发现的符咒布条在酒精灯下显出隐藏文字。卡特用镊子夹起织物纤维,在放大镜下辨认出掺杂的肉豆蔻和茴香籽——这正是停尸房防腐剂的秘密配方,与威廉胸腔渗出的液体成分完全一致。当我们带着搜查令冲进圣伊丽莎白药房时,药剂师已在铜制蒸馏器旁自缢身亡。悬空的脚尖蘸着尚未凝固的墨汁,账本最后一页的霍华德家族船锚徽章印鉴下,莉莲·布莱克伍德的花体签名宛如毒蛇盘踞,墨迹晕染出“午夜港“三个字,每个笔画末端都缀着金盏花粉。
地下配药室的景象让最资深的巡警都扶墙呕吐。成排的玻璃罐里漂浮着胎儿手掌,每个标本瓶都系着银质铭牌,刻着不同贵族的姓氏缩写。在角落的铁皮箱中,我们发现了威廉的皮质日记本——最后几页用凯撒密码写满“L.B.W“的缩写,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产婆收据,日期正是三年前河岸碎尸案发生当日。收据边缘的茶渍勾勒出模糊的船锚轮廓,与货箱夹层发现的婴儿蓝绸缎上的刺绣遥相呼应。
码头钟楼敲响两点时,我站在威廉的墓穴旁。新立的石灰岩墓碑突然崩裂,缝隙里卡着半片染血的指甲——人类指甲,边缘沾着靛蓝颜料与金盏花粉,甲床深处嵌着丝缕银线。远处传来渡鸦的夜啼,月光下,墓园铁门正缓缓浮现用凝血绘制的完整船锚,海浪状的纹路间蜷缩着胎儿轮廓,脐带末端系着的银牌在月光下闪烁如泪滴。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守墓人指着东南角的无名碑惊呼:那具被盗的女尸空棺里,此刻正躺着河岸剧院失踪的渡鸦道具,鸟喙衔着的绿丝绸碎片上,绣着莉莲·布莱克伍德婚礼的日期,丝线里缠着的三色堇花瓣尚未完全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