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年夏天,热得刚过最闷的时候,村里的地还是干得裂缝。雨水少,庄稼蔫得像没了魂,我娘整天念叨:“再不浇水,秋天啥也收不上。”父亲腿脚不好,出不了远门,可村里的大人凑了主意,弄来一台巨大的抽水机器,要从村东头的养鱼池往大水坑里抽水,再引到田里灌溉。那机器老大,铁壳子锈得斑斑驳驳,突突响得像拖拉机,管子粗得我抱不过来,水哗哗地往外喷,村里人都说这下地有救了。

那天是周六,学校放假,太阳挂在天上晒得人头晕。我娘让我去爷爷奶奶家拿点咸菜,说家里没啥下饭的了。我套上破鞋,刚出门,老叔家的妹妹跑过来找我玩。她比我小一岁,长得瘦瘦的,眼睛大得像葡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她喊:“哥,去爷爷家我也去!”我点点头,俩人蹦蹦跳跳地往村东头走,路上热得满头汗,蝉叫得吵人。

走到半路,离养鱼池不远,远远听见抽水机器突突响,水流哗哗地往大水坑里冲。我和妹妹好奇,跑过去瞧热闹。那水坑就是夏天我和父亲、姐姐洗澡那地方,水面比平时高了不少,水流急得像小河,溅得岸边全是泥。机器的管子插在养鱼池里,水哗哗地抽出来,喷进水坑,溅起老高的水花。我站在岸边,脚底的泥黏糊糊的,妹妹蹲在旁边,拍手喊:“好厉害,水跑这么快!”

正说着,我低头一看,水坑里有点不对劲。几条鲫鱼,灰扑扑的,巴掌大,在水里扑腾得欢,可不是往水深处游,而是顶着水流往岸边冲。我瞪大眼瞧,发现它们使劲摆尾,头朝上,像要飞出去似的。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条鲫鱼“啪”地蹦出水面,飞到岸上,摔在泥里蹦了几下就不动了。我愣了一下,喊:“鱼飞上来了!”妹妹一听,跳起来跑过去,乐得咯咯笑:“真的!鱼会飞!”

我跑过去一看,岸边已经躺了两三条鲫鱼,鳞片亮晃晃的,尾巴还在甩,泥糊得满身都是。妹妹蹲下来,伸手想抓,可鱼滑溜溜的,抓不住,她急得喊:“哥,快捡啊!”我乐坏了,跑过去捡了一条,攥在手里,鱼凉凉的,蹦得我手心痒痒。我抬头一看,水坑里还有鱼往外飞,水流冲得太急,它们顶不住,一个接一个蹦到岸上,像下鱼雨似的。

我和妹妹乐得不行,围着水坑跑来跑去,捡了五六条鱼,堆在岸边,像堆小山。我喊:“这么多鱼,拿回家能吃!”妹妹拍手说:“对对,告诉奶奶,让她煮鱼汤!”我低头一看,手里全是泥,鱼滑得抓不住,妹妹的衣服也糊了泥巴,俩人笑得喘不过气。可捡着捡着,我发现个麻烦——没袋子装鱼。鱼堆在岸边,太阳晒得烫手,放久了准坏。我挠挠头,说:“咋拿回去啊?”妹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回家拿袋子!”

我点点头,觉得这主意靠谱,拉着她往爷爷奶奶家跑。可跑了几步,我又回头瞧了一眼,水坑里还有鱼往外飞,抽水机器突突响,水流哗哗地冲,我有点舍不得走。妹妹拽着我的手,喊:“快点,大人来了就能拿更多!”我想想也对,拉着她跑回去,路上热得满头汗,鞋底的泥黏得抬不起脚。

到爷爷奶奶家时,太阳正毒,院子里却热闹得很。爷爷坐在树下抽烟,二叔、三叔、老叔和我父亲围着猪圈忙活,锤子敲得砰砰响。猪圈是爷爷养猪的地方,夏天一场雨塌了半边,他们正拿木头和泥巴修呢。父亲腿不好,坐着递木条,二叔抡锤子,三叔抹泥,老叔蹲在一边抽烟,嘴里喊:“使点劲儿,别塌了!”我推开门,喘着气喊:“爷爷奶奶,水坑里有鱼飞上来!”妹妹跑进来,拍手说:“好多鱼,飞到岸上啦!”

爷爷一愣,放下烟袋,问:“啥?鱼飞上来?”我忙说:“真的,抽水机器抽水,鱼顶着水流蹦到岸上,好多!”妹妹拽着爷爷的胳膊,喊:“我们捡了好几条,没袋子装!”父亲抬头瞧我一眼,皱眉说:“瞎说啥?”二叔停下锤子,乐了:“鱼会飞?你们俩编故事呢?”三叔抹了把汗,笑说:“这俩小鬼,热傻了吧。”老叔吐了口烟圈,拍拍我的头说:“真会飞,我给你抓去!”

奶奶从屋里探出头,皱眉说:“啥鱼飞上来?别瞎闹。”我急了,拉着她的手说:“真没瞎说,去看看!”爷爷站起来,拄着棍子说:“走,去瞧瞧。”父亲哼了一声,说:“瞧啥瞧,猪圈还没修好。”可二叔扔下锤子,乐呵呵地说:“修啥修,先看鱼飞!”三叔也跟着起哄:“对对,鱼会飞可比猪圈稀罕。”老叔拍拍手,站起来说:“走,我也去瞧瞧。”父亲没辙,拄着棍子跟在后头,嘴里嘀咕:“净瞎折腾。”

我和妹妹领着他们往水坑跑,路上我还喊:“快点,鱼跑了咋办!”到水坑时,抽水机器还在响,水流急得哗哗冲,岸边又多了几条鱼,蹦得满地都是。爷爷瞧了一眼,乐了,说:“还真有这事儿,水流太急,鱼顶不住。”奶奶蹲下来,捡起一条鱼,皱眉说:“这鲫鱼挺肥,拿回去能吃。”父亲拄着棍子站在后头,哼了一声,说:“还真飞啊。”二叔哈哈笑,拍着我的肩说:“你小子,没骗人!”三叔捡起一条鱼,扔手里颠了颠,说:“这得有半斤。”老叔蹲在水边,乐得直咧嘴:“这机器一抽,鱼都送上门了!”

我乐得跳起来,说:“我就说吧!”妹妹跑过去,又捡了两条,喊:“奶奶,快拿袋子!”奶奶拍拍手,回身喊:“老李头,去拿个麻袋!”爷爷拄着棍子慢吞吞地走回去,我和妹妹守在岸边,盯着鱼飞上来,乐得合不拢嘴。二叔蹲下来,抓了条鱼,喊:“这玩意儿顶水顶得真猛!”三叔笑说:“顶啥顶,顶不过机器。”父亲站在旁边,低声说:“别光乐,捡回去还能卖点钱。”老叔点头说:“对,省得我再下网。”

爷爷拿来麻袋,我和妹妹忙着往里装,鱼滑溜溜的,抓不住就扔进去,装了十几条,麻袋鼓得像个球。奶奶瞧着,笑说:“这下有鱼汤喝了。”我拍拍手,泥糊得满身都是,心里乐开了花。父亲拄着棍子瞧了一眼,说:“捡完赶紧回去,猪圈还等着呢。”二叔笑说:“急啥,鱼比猪值钱!”三叔跟着起哄:“就是,猪跑不了,鱼可跑了。”老叔捡了条鱼,扔进麻袋,乐呵呵地说:“这趟没白来。”

太阳晒得头晕,水坑边的泥被水花溅得湿乎乎的,我蹲在岸边,看鱼顶着水流飞上来,心里乐得不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好玩,我心里嘀咕着,大中午的跑去看爷爷奶奶,半路捡了这么多鱼,回家还能吃鱼汤。可那会儿,我六岁,只知道乐,哪懂啥叫意外之财。

回家的路上,我和妹妹提着麻袋,爷爷拄着棍子走在前头,二叔、三叔、老叔和父亲跟在后面,商量着猪圈咋修。奶奶念叨:“回去得快点煮,别坏了。”麻袋里的鱼扑腾得响,我瞧着妹妹那张笑脸,心里想着,这鱼飞上来的事儿,真够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