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泰山夜巡·黑血惊变

大周武成二十三年,泰山南麓。

暮春的夜风裹挟着松涛声掠过盘山路,青石板上斑驳的苔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周衍的皂靴碾碎几簇含苞的杜鹃,腰间镇妖司腰牌随步伐轻响,青铜铸的獬豸纹在暗影里时隐时现。

他抬手按在石墙上,指腹摩挲着新刻的符文——三日前才由太卜署更新的镇山咒,此刻竟有淡淡裂痕蜿蜒如蛛网。

“戌时三刻,祭坛方向无风自动。”

周衍自语着,指尖划过裂痕,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腐锈味。

作为镇妖司二等密探,他负责泰山封禅前七日的巡防,这已是他今夜第三次绕行祭坛。

九丈高的封禅台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十二根蟠龙柱按十二地支排列,柱顶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周衍踏上台阶时,靴底突然黏住一片湿滑的东西,低头看去,石缝间渗着暗红液体,沿着雕刻的云雷纹蜿蜒成河。

他蹲下身,指尖蘸取血迹,触感黏稠如膏,凑近鼻尖时,腐尸与硫磺混合的恶臭猛地刺入鼻腔。

“不对。”周衍瞳孔骤缩,这绝非祭祀用的牲血。

封禅祭典需用纯黑公牛血,经太卜署秘法,应有松木香与朱砂的清冽,而眼前的黑血表面竟浮着细密的气泡,每一颗都映出扭曲的人脸虚影。

他站起身,手按剑柄,目光扫过祭坛中央的泰山府君神像。

神像高五丈,通体由泰山墨玉雕刻,三日前他检查时还眉目威严,此刻却似蒙着层灰雾,右眼角一道裂缝从眼尾蔓延至下颌,黑血正顺着裂缝缓缓滴落,在神台基座积成小洼。

“周大人。”低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周衍转身,见石阶下立着个灰衣老道,鹤发童颜,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柄半旧的拂尘。

山道上的月光仿佛被老道周身的雾气滤过,映得他面容模糊,唯有袖口绣着的三清纹在暗影里清晰异常。

“道长何人?”

周衍按住剑柄的手悄然发力,镇妖司腰牌在掌心发烫——这是警示附近有异常灵力波动的反应。

老道却不答话,抬手抛出枚青铜令符,令牌旋转着飞向周衍,正面“游奕”二字泛着微光。

令符入手的瞬间,周衍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

阴火笼罩的鬼市、漂浮在黄泉上的渡船、还有某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夜游神递来一卷残页。

剧痛突如其来,他踉跄半步,再抬头时,老道已走到台阶中部,袖口三清纹无风自动,似有云雾在纹路上翻涌。

“三日后封禅,泰山府君神像泣血,此乃大凶之兆。”

老道的声音像浸了霜

“镇妖司那些蠢货还在查‘山精作祟’,却不知幽冥裂隙已在祭坛下张开。”

周衍握紧令符,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令符背面刻着细密的星图,正是今夜的紫微斗数。

他忽然注意到老道的鞋尖沾着几点泥渍,颜色暗红如血,与祭坛的黑血一模一样。

“你是谁?怎知祭坛异变?”

周衍沉声喝问,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朱砂囊。

老道却笑了,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

“吾名玉鼎,三日前你在泰安城西街见过吾——那时你在追查偷换祭器的狐妖,吾曾借你半张引雷符。”

记忆如潮水涌来。

三日前深夜,周衍在城西破庙追击化形狐妖,妖狐引动阴雷,正是一位灰衣老道抛来引雷符,助他劈开妖雾。

当时他急于追妖,未及道谢,不想此刻竟在泰山重逢。

“玉鼎真人?”

周衍脱口而出,镇妖司典籍中记载,玉鼎真人乃阐教十二金仙之一,千年前进驻太华山,甚少入世。

老道不置可否,抬手虚点神像:

“黑血乃幽冥浊气浸染神位所致,若放任下去,封禅时祭天的帝王气运将被引入幽冥,届时九泉之下的恶鬼将借帝王气还阳。”

话音未落,山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周衍转身望去,山道上三骑快马疾驰而来,领头者提着镇妖司的灯笼,灯笼上的獬豸纹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周大人!”

骑马的小旗尉远远喊道

“司正大人急召,泰山脚下发现妖物行踪!”

周衍皱眉,回头欲问老道,却见石阶上空无一人,唯有那枚游奕令躺在青石板上,泛着微光。

他拾起令符,收入袖中,转身下山时,眼角余光瞥见神像基座的黑血小洼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右眼下方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形如展翅的冥蝶。

泰安城,镇妖司衙门。

周衍站在司正书房外,听着屋内传来的斥骂声。

掌灯时分他赶回衙门,将神像泣血的事上报,却被司正李崇礼斥为“妖言惑众”。

“区区密探,竟对封禅大典妄加揣测!”

李崇礼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

“太卜署早已占卜过,此次封禅乃‘天地交泰’之兆,哪来的幽冥裂隙?再敢胡言,本官便将你关入天牢!”

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周衍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他注意到门缝里透出的灯光下,李崇礼的影子比平日宽厚许多,衣摆处似乎有鳞片般的反光一闪而过。

“大人,卑职恳请亲自查验祭坛地底。”周衍沉声道

“黑血中带有幽冥浊气,绝非自然形成——”

“够了!”

房门突然打开,李崇礼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腰间玉带扣上的獬豸纹竟在倒转,

“明日随本官上山,若再敢提‘幽冥裂隙’,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

周衍低头行礼,余光扫过李崇礼的袖口,发现内里绣着的竟是九瓣青莲纹——那是南诏邪教“血莲教”的标志。

他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退出门去。

子时三刻,周衍换上夜行衣,从后窗翻出衙门。

怀中的游奕令突然发烫,指引他向泰山方向而去。

山道上弥漫着薄雾,他贴着山壁前行,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低微的交谈声。

“祭典时辰将至,九婴大人吩咐,务必在封禅前搅乱祭坛符文。”

“可镇妖司的密探盯得紧——”

“怕什么?李大人已答应,届时会打开西角的结界。”

周衍躲在树后,借着月光望去,见两个身着祭服的礼官正蹲在石旁,手中拿着刻刀,在一块新刻的符文石上篡改纹路。

其中一人抬头时,周衍清楚看见他耳后长着细小的鳞片,舌尖分叉如蛇信。

“妖物!”

周衍低喝一声,纵身跃出,腰间软剑出鞘,直取离他较近的礼官。

那礼官反应极快,就地一滚避开剑刃,化作原形——竟是只丈许长的九头蛇,其中一个蛇头张开毒牙,向周衍喷吐黑液。

周衍旋身避开,软剑扫过地面,带起一片火星。

他记得典籍中记载,九婴乃上古凶兽,九头各施水火风雷等术,眼前这妖物虽只是分身,却也不可小觑。

另一个礼官见同伴现形,冷笑一声,从袖中抛出三张符纸,符纸在空中化作三道黑影,竟是牛头马面的阴差幻象。

“镇妖司的小崽子,你以为查得出我们的计划?”

蛇妖嘶嘶作响,七个蛇头同时喷出火焰,

“九婴大人已破开封禅结界,明日祭天之时,便是你们人族权柄崩塌之日!”

周衍不退反进,游奕令在掌心发烫,他忽然想起老道的话“神位即囚笼”,心念一动,将令符按在额间。

刹那间,世界仿佛蒙上一层灰雾,他看见前方的蛇妖身上缠绕着黑色锁链,锁链另一端连着祭坛方向。

“原来如此。”

周衍冷笑,软剑化作流光,直取蛇妖额间的锁链节点。

蛇妖发出尖锐的叫声,七个头颅同时爆裂,剩下两个蛇头惊恐地想要逃窜,却被周衍挥剑斩落。

解决完蛇妖,周衍走向那两个被击碎的阴差幻象,发现符纸上竟盖着镇妖司的官印。

他皱眉收起符纸,目光落在蛇妖尸身逐渐消散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片淡青色的鳞粉,与他袖中游奕令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回到祭坛时,月已偏西。

周衍蹲在神像基座旁,取出随身携带的朱砂笔,在黑血小洼周围画起聚气阵。

当笔尖触碰到黑血时,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发现右手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与神像裂缝相同的纹路,黑血正顺着纹路缓缓渗入皮肤。

“周衍!”急促的呼唤从山下传来。

周衍抬头,见小旗尉李明远正沿着山道狂奔而来,手中灯笼剧烈摇晃:

“周大人,不好了!泰安城四门突然涌出阴兵,百姓正在逃亡!”

周衍心中一沉,想起老道说的幽冥裂隙。

他站起身,看向泰山府君神像,裂缝竟比之前宽了许多,黑血如注,在神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

更可怕的是,神像的眼睛似乎在缓缓转动,眼瞳中倒映着幽冥深处的景象——无数白骨骷髅正顺着裂隙爬向人间。

“去通知太卜署,启动封禅备用结界。”

周衍将游奕令塞进李明远手中,

“告诉司正大人,若再阻拦,便是与全天下人族为敌!”

李明远看着周衍眼中的决然,重重点头,转身下山。

周衍深吸一口气,抽出软剑,剑身上倒映着自己的脸,右眼下方的冥蝶纹路此刻已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走。

他走向祭坛中央,将剑插入神像前的青铜鼎中,鼎中本应盛放祭天的香灰,此刻却堆满了黑色的碎晶。

周衍认出那是幽冥界的“煞晶”,专门吞噬人间气运。

他咬破指尖,在鼎口画起镇妖司的禁咒,鲜血滴落在煞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以镇妖司之名,封!”周衍大喝一声,鼎中腾起万丈青光,将神像笼罩在内。

然而下一刻,青光突然碎裂,神像发出一声闷响,裂缝中喷出大量黑血,其中竟混着几缕白色的发丝——那是只有修炼千年以上的恶鬼才会有的冥河冰丝。

周衍感到一阵眩晕,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蟠龙柱上。

他看见远处的山道上,无数黑影正顺着台阶涌来,为首者身着九旒冕服,面容却如腐烂的果肉,正是本该在京都的太子李显。

“周密探,你果然碍事。”

“李显”开口,声音像两块磨盘相擦,

“九婴大人看得起你,愿赐你妖魔神位,何苦为这人族蝼蚁卖命?”

周衍握紧剑柄,却发现体内灵力如泥牛入海,游奕令在袖中疯狂震颤。

他忽然想起老道的话,低头看去,掌心的冥蝶纹路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锁链形状,正顺着手臂向心口蔓延。

“原来如此……神位即囚笼,果然没错。”

周衍惨笑一声,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城西破庙,那只被他斩杀的狐妖临终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你们早就盯上了我,从游奕令入手,一步步引我入局……”

“错了。”

“李显”逼近,指尖长出尺许长的骨爪,

“游奕令乃十都神位之一,本就该属于能掌控它的人。

你以为玉鼎那老东西为何帮你?他不过是想借你的手,重启人仙道派的传承罢了。”

周衍感觉呼吸困难,视线渐渐模糊。

在失去意识前,他看见“武则天”的胸口裂开,露出里面缠绕着黑血的神位碎片——正是泰山府君的权柄核心。

“封禅……不能失败……”

周衍喃喃自语,用尽最后力气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游奕令上。

令符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一道青光,径直刺入“李显”的胸口。

惨叫声中,“李显”的身体如泡影般碎裂,露出背后的九婴虚影。

九婴怒吼一声,化作黑烟散去,只留下一句话在夜空中回荡:

“三日后,便是人族权柄的末日!”

周衍瘫倒在祭坛上,望着头顶的星空。

紫微垣中,代表帝王的紫微星竟在缓缓变暗,而代表幽冥的天杀星却格外明亮。

他摸向袖中,发现游奕令不知何时已与他的手掌融为一体,令符上的星图正在重新排列,形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卦象——混沌初开,万物归零。

远处,泰安城的方向传来钟声,那是太卜署启动备用结界的信号。

周衍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翻涌的幽冥浊气与残留的人间阳气在激烈碰撞。

他知道,这场关于权柄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注定要成为那个在囚笼中挣扎的破局者。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泰山之巅,周衍的袖口无风自动,露出半截手臂上的冥蝶纹路,此刻正泛着微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而在他昏迷的身影旁,那滩黑血突然凝结成字,歪歪扭扭的笔画组成一句话:“神位之争,始于敕封,终于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