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

思嘉站在台阶上,浅青色的裙摆被风掀起涟漪般的褶皱。她攥着裙角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死死锁住远方那条尘土飞扬的道路。裙裾上绣着的清心在暮光中若隐若现,那是她特意为今天挑选的礼服——三个月前送别魈出征时穿过的同款,只是腰间的珍珠流苏换成了他临行前送的月光石链坠。

“公主,您已经站了三个小时了。“老侍女玛莎佝偻着背,布满皱纹的手捧着一盏琉璃宫灯。灯芯刚被挑亮,在渐浓的暮色中映出思嘉紧绷的下颌线。“骑士团回来会有号角声的,您不如先回塔楼...“

思嘉摇了摇头,一缕浅青色的发丝从精心编织的发髻中滑落,垂在她苍白的脸颊旁。她今天清晨就开始梳妆,让侍女用新鲜玫瑰汁染了指甲,耳垂上挂着魈去年从南海带回的珍珠坠——左耳那枚今早突然断了线,让她心头莫名发紧。

“我要第一个看到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初春冻土下萌发的嫩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藏在袖中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链,那是魈小时候用断箭给她改的,如今已经被肌肤润出温润的光泽。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个盛夏的午后,十岁的思嘉躲在皇家花园最偏僻的角落里。她刚刚被礼仪老师训斥,因为她在国宴上把果酱弄到了裙子上。

阳光透过茂密的花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公主公主?“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围墙那边传来。思嘉抬起头,看见一个墨绿色短发的男孩正安静地站在蔷薇丛旁。他的训练服洗得发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微风吹动他额前那缕标志性的挑染刘海,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你是谁?“思嘉警惕地问,下意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我叫魈,是新来的骑士侍从。“男孩的声音很轻,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他没有像其他侍从那样讨好地微笑,也没有行礼,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安静的树。

思嘉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但被藏在了身后。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一只蜜蜂飞过,打破了沉默。

魈突然上前一步,从身后拿出一个小油纸包,放在思嘉旁边的石凳上,然后立刻退后三步,重新回到那个安全的距离。油纸包里是一块蜂蜜蛋糕,边缘有些变形,显然是被小心藏在怀里带来的。

“厨房说...您没吃午饭。“魈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眼睛盯着地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墨绿色的发丝上跳跃。

思嘉小心地打开油纸包,发现蛋糕下面还垫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角落里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清心。“这是...“

“可以擦手。“魈说完就转身要走,却被思嘉叫住。

“等等!“思嘉站起身,浅青色长发上沾着的花瓣纷纷落下,“你的手...“

魈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还在渗血——显然是翻越蔷薇墙时被刺划伤的。思嘉想用手帕给他包扎,他却把手藏到了身后。

“不碍事。“他摇摇头,墨绿色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您...快吃吧。“

说完这句话,魈就像一阵风般消失在花园拐角,只留下思嘉捧着那块带着体温的蜂蜜蛋糕。她咬了一口,甜腻中带着一丝咸涩——不知是她的眼泪,还是少年手背上滴落的血珠。

从那天起,皇家花园的花架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魈总是安静地出现,带着各种小东西:有时是从厨房偷来的新鲜莓果,有时是训练场捡到的漂亮鹅卵石,更多时候是他在藏书室抄写的骑士故事——因为他知道思嘉喜欢。

他从不主动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思嘉眉飞色舞地讲述她的奇思妙想。只有当思嘉被蔷薇刺伤手指时,他才会突然靠近,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药膏;当思嘉抱怨练琴太累时,第二天花架下就会出现一个用芦苇编的小小琴谱架。

十二岁那年深冬,思嘉染上了严重的风寒。整整一周,花园里再没出现过那个墨绿色头发的身影。直到某个雪夜,思嘉被窗外的响动惊醒,推开窗户看见魈站在雪地里,墨绿色短发上落满了雪花,怀里抱着一大束从山上摘来的清心——因为听说花香能让病人好得快些。

“你...“思嘉的眼泪落在窗台上,立刻结成了冰。

魈没有说话,只是用冻得通红的手举起一个布包。里面是用思嘉去年秋天丢在花园里的浅青色发带编成的剑穗,穗尾还串着一片清心瓣形状的银饰——那是他用三个月的津贴找铁匠打的。

“生日礼物。“他说完这四个字,就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使命般松了口气。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思嘉伸手想拉他上来,他却摇摇头,后退几步消失在雪幕中。第二天清晨,侍女在窗台下发现了一串脚印和几滴已经冻结的血迹——不知是翻越哪道围墙时留下的。

十六岁那年的骑士授勋仪式后,魈成为了王国最年轻的骑士。庆功宴上,他穿着崭新的黑白制服站在角落,金色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大厅中央翩翩起舞的思嘉。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魈突然不见了。思嘉提着裙摆找遍整个城堡,最后在马厩里发现了他——他正安静地给她的坐骑梳毛,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为什么躲在这里?“思嘉问,浅青色的长发因为奔跑而有些散乱。

魈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清心的手帕,轻轻按在她被舞鞋磨破的脚踝上。月光从马厩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为他墨绿色的发丝镀上一层银边。

“我...“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我想带您去个地方。“

那夜,他们偷偷骑马到城外山坡。魈从马鞍袋里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绣着歪歪扭扭清心的披风——针脚粗糙却一针一线都缝得极密。

“我自己做的。“魈的声音有些发紧,“可能...不太好看。“

思嘉披上披风,发现内侧用金线绣着他们的名字。当她抬头时,正对上魈金色的眼眸,那里倒映着整片星空和他们两人的影子。

“魈...“思嘉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痕——显然是绣花针留下的。

魈突然单膝跪地,墨绿色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我一定会成为配得上您的骑士。“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以情心为誓。“

思嘉的眼泪落在他的发间,像晨露滴在墨绿色的草地上。在那个星空下的山坡上,他们交换了永远在一起的约定,魈战栗的指尖碰到她发烫的脸颊,带着铁锈和矢车菊的气息。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思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链。远处,王国的旗帜在风中翻卷,黑白色调的骑士服在夕阳下格外醒目。当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道路尽头时,思嘉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标志性的墨绿色短发,在暮色中依然清晰可辨。

“魈!“她提起裙摆奔下台阶,浅青色的长发在身后飞扬,像一面旗帜,指引着游子归家的方向。暮色中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思嘉的脊背猛地绷直,看见城门守卫正在调整长矛的位置。她今天第三次摸向腰间暗袋——那里藏着魈最后一封战报,羊皮纸边缘已经被摸得发毛,上面潦草地写着:“东墙箭孔有异动,但别担心,我会在玫瑰盛开前回来。“信纸背面有块可疑的暗红痕迹,让她连着三夜没合眼。

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思嘉的心跳快得像要跃出胸膛。远处,王国的旗帜在风中翻卷,黑白色调的骑士服在夕阳下格外醒目。她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绣鞋踩碎了台阶缝隙里新长出的野蔷薇。当她在队伍最前方看到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时,呼吸瞬间凝滞——魈骑在黑色战马上,黑白配色的骑士服衬得他肩头的金白色佩章熠熠生辉。他没戴头盔,略长的黑发被风吹乱,却遮不住那双只对她才会温柔的眼睛。但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的下颌线让思嘉喉咙发紧,更不用说...

“魈!“思嘉提起浅青色的裙摆,不顾礼仪地奔下台阶。珍珠项链在颈间跳动,打散了精心梳理的发髻。她跑得像小时候被蜜蜂追赶时那样毫无顾忌,浅青色纱裙在身后展开如初春的湖面。她看见他左手缠着的白色绷带,在黑白制服上格外刺眼,像雪地里突兀的断枝。

魈利落地翻身下马。战马喷着鼻息去蹭他完好的右手,被他轻轻推开。思嘉冲到他面前,却在最后一刻猛地刹住脚步,颤抖着伸手触碰那圈绷带:“这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闻到了熟悉的药草味混合着陌生的血腥气。

“擦伤而已。“魈用右手握住她的指尖,左手绷带上还沾着淡淡的药香。这时思嘉注意到他腰间佩剑上挂着的浅青色玉穗——那是她十二岁时送给他的生辰礼,原本鲜艳的丝线如今色泽更温润了,显然是被他常年摩挲。穗子根部新增了几道裂痕,像是被利刃划过。

“你每次都这么说!“思嘉眼眶发红,想起去年冬天他训练受伤时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满不在乎地笑着,结果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上次摔下马也说擦伤,结果——“

她的话被突然的动作打断。魈扯着绷带轻轻一拽,她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带着阳光气息的黑白骑士服瞬间包围了她,接着是温热的触感覆上双唇。他身上的味道复杂得让她鼻酸——皮革、铁锈、远处松林的风,还有那种唯独属于魈的,像是被阳光晒透的雪松气息。

周围爆发出惊呼。思嘉睁大眼睛,看见魈近在咫尺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闻到他衣领间混合着药草与铁锈的气息。这个吻短暂得像蜻蜓点水,却让她的耳尖烧了起来,连后颈都泛起粉色。当魈单膝跪地时,他肩头的金白佩章在夕照中流转着光华,照亮了他眼下的青黑。

“思嘉公主,“他右手抚胸,缠着绷带的左手仍紧握着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传来,“战场上每个生死瞬间,都是这个玉穗让我记着要回来。“浅青色的穗子在他剑鞘上轻轻摇晃,与她的裙摆同色,在暮光中融成一片温柔的碧色。

思嘉的眼泪终于落下。她看见绷带边缘露出结痂的伤痕,突然蹲下来与他平视。这个动作让周围又响起一片抽气声——王国的公主怎么能跪在尘土里?但她只是轻轻捧住他缠着绷带的手:“笨蛋,要告白也该先处理伤...“话音未落就被拥入一个带着颤抖的怀抱。魈的心跳透过铠甲传来,快得不像话。

晚风中,他黑白制服的衣料摩挲着她浅青色的纱裙,腰间的玉穗与她的裙裾交织成一片温柔的碧色。远处传来国王的咳嗽声,但此刻,他们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思嘉的珍珠发网松开了,淡金色长发披散在魈的肩章上,像月光倾泻在雪地。

“欢迎回家。“思嘉把脸埋在他肩头的金白佩章上轻声说。金属徽章硌得脸颊生疼,她却舍不得挪开。那里有战场风沙的粗粝感,混合着令她安心的气息。

魈收紧了手臂,缠着绷带的左手小心避开她的长发:“这次不走了。“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与释然。当侍从们终于举着火把围过来时,思嘉才看见魈背后披风下隐约的血迹——那绝不是“擦伤“会留下的痕迹。

但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他,直到闻讯赶来的宫廷医师强行分开他们。在被侍女们拉走的最后一刻,思嘉飞快地扯下了魈的一颗纽扣——那是她去年亲手缝上去的,月光石打磨的扣子在火光中泛着浅青色的微光,像一滴凝固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