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辽城外八十里,蜿蜒的粮道在雪原上刻出灰白的痕,两侧的松林如沉默的卫兵,枝头积雪被北风吹得簌簌而落。刘宇蹲下身,指尖抠起一块车辙里的冰碴,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却映得他面色发沉——冰碴里混着细微的樱花碎屑,正是日军“武备队”的标记。
“前面是鹰嘴崖,狭道宽不过两丈,两侧峭壁足有十丈高。”张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八极汉子的棉袄早已被风雪打透,肩甲处的铁砂掌疤痕在低温下泛着青黑,“若遭伏击,粮车连调头的余地都没有。”
刘宇站起身,目光扫过松林间隙:“马三的改良劈挂拳依赖马力冲锋,必走中间开阔地。”他忽然指向左侧松林,袖口的截脚铜环在风中轻响,“让二十个兄弟埋伏在那里,用浸过麻药的绊马索——刀刃抹了三井的毒,我们以毒攻毒。”
护粮队迅速行动,八极弟子们如黑色的狼,在雪地上留下深凹的脚印。刘宇摸了摸腰间的断枪,枪杆上的“守”字被体温焐得温热,想起宫羽田临别时的话:“枪杆断了可以再铸,人心断了,就真的没了。”他忽然转身,对正在分发棉甲的张熊道:“把高粱酒泼在粮车周围,低温能让酒香飘出十里,引他们来追。”
申时初刻,粮队行至鹰嘴崖前。刘宇站在首车旁,望着前方如鹰嘴般的巨岩,后颈的浅疤突然发烫——那是连日苦战后,身体对危险的本能预警。他闭眼回忆羊城擂台的经验,在脑海中勾勒出三十骑的冲锋轨迹:马队呈锥形,骑手们的腰胯摆动频率一致,分明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第一声马嘶传来时,夕阳正将雪原染成血色。
“来得好。”刘宇低喝一声,踏开八极“两仪桩”,双掌如抱球般抬起——这是改良版的起手式,将咏春“问手”的中线防御与形意“三体式”的整劲凝聚合二为一。
马队冲锋的轰鸣里,首当其冲的骑手已至眼前。对方劈来的刀风带着改良劈挂拳的横劲,刀路却异常僵硬——刘宇瞬间判断,这是放弃了北派“腰马合一”、单纯依赖臂力的邪路。他不闪不避,以咏春“膀手”斜切刀背,借势旋身时截脚“连环腿”已扫向马腿关节,这招在雪野中演练过百次,此刻精准如机械齿轮。
战马悲鸣着栽倒,前蹄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骑手被甩飞的瞬间,刘宇的指尖已点中其“阳溪穴”,对方握刀的手顿时瘫软。他没时间查看敌人死活,断枪已挥向第二名骑手,这次用的是形意“钻拳”,拳峰如枪尖般刺入对方腋下——正是当年在羊城擂台,蔡李佛弟子大破铁布衫的致命破绽,此刻在低温下,关节的破绽被冻得更加明显。
“结铁砂阵!”张熊的吼声震落松枝积雪。二十名八极弟子拍成一列,如铁墙般挡在粮车前,铁砂掌拍在胸前,发出“砰砰”的闷响。汉奸武师的刀劈在他们手臂上,竟迸溅出火星——这些弟子每日用铁砂浸洗双臂,前臂筋膜与骨骼结合,已形成可抗刀砍的保护层,刀砍上去只留下白印,却砍不穿皮肉。
刘宇趁机突入敌阵,断枪在掌心舞成一片银花。他不再刻意区分南北招式:面对左侧劈来的刀,他用咏春“膀手”卸力,借对方刀势旋身,八极“霸王肘”已砸向对方胸骨,听得“咔嚓”一声,对方胸骨凹陷,喷出的血在雪地上溅成红梅;右侧刺来的枪,他以形意“横拳”硬接,借势旋身时截脚“撩阴腿”已扫断对方马腿,战马惨嘶着倒下,将骑手压在身下。特殊感知在此刻完全本能化,他能清晰“看”见每个敌人关节的转动角度,如看武学图谱般精准,每一招都直击对方发力的薄弱处。
“退!快退!”残存的骑手惊恐万分,他们的刀在刘宇手中如同玩具,毫无还手之力。这个身着南派长衫的年轻人,竟能在北派刚猛与南派巧劲间自由切换,每一招都直击要害,如影随形,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南拳”的认知。
败兵逃至鹰嘴崖下时,号角声突然从松林响起。
“放!”张熊的吼声未落,二十道绊马索如银蛇般飞出,每道索上都缠着浸过麻药的棉线。战马前蹄被绊,嘶鸣着栽倒在冰面上,骑手们被甩得七荤八素,手中的刀在冰面上滑出刺耳的响。
刘宇踏雪上前,靴底的铁钉在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倒地的骑手中,有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袖口绣着半朵残败的木樨花——与叶问武馆的门匾同款。他心中一紧,蹲下身扯开对方衣襟,果然在胸口发现刺青:三朵樱花围着云雷纹,正是三井会社的标记。
“为什么?”他捏住对方手腕,脉相显示此子竟练过正宗北派内功,“你明明是东北汉子。”
少年咳出鲜血,眼神空洞:“三个月前,太君说只要加入武备队,就给我娘治病……”他忽然抓住刘宇的手,指甲深深陷入对方掌心,“可他们给的药,是鸦片膏……我娘现在每天都要抽,不然就撞墙……”
刘宇的手骤然收紧,喉咙像塞了团雪,又冷又涩。他想起顺德破庙的孩子,想起陈叔临终前的米糕,想起那个孩子空洞的眼神。他扯开粮车底舱,果然看见成箱的鸦片烟膏,封箱印上的樱花标记与少年刺青完全一致——敌人的毒计,远比劫粮更狠,是要用粮食换人心,用鸦片断人根。
“烧了这些毒!”他转身对护粮队吼道,声音比北风更冷,“留着高粱,毒箱一根不留!”
火光亮起时,马三的援军到了。一百骑从三面涌来,马蹄踏碎薄冰,溅起的冰水在火光中如血珠般飞溅。为首者正是马三,他身着玄色斗篷,腰间九环刀的刀穗上,绣着比寻常武师复杂三倍的花纹——那是融合了形意崩拳与东洋刺击的禁忌印记。
“刘宇,你终究还是成了护粮的狗。”马三的声音像淬了冰,在雪原上回荡,“形意崩拳,本是杀人之术,你却用来护粮,真是暴殄天物。”
刘宇盯着对方的腰马,发现其摆出的“两仪桩”已走火入魔:左半身肌肉如铁石般隆起,右半身却异常松弛,分明是强行割裂刚柔的后果。他忽然想起宫羽田的警告:“武学分南北,人心无东西,若为虎作伥,必遭反噬。”
马三的刀先动了。他舍弃了形意的“半步崩”,改用连续三次劈砍,刀风带起的气劲在雪地上犁出深沟,速度比寻常崩拳快了两倍——这是结合了东洋居合道的“三连击”,专为破阵而创,刀未到,风压已刮得人面皮生疼。
刘宇不退反进,使出改良的“游身钳马”。他的步法看似咏春“二字钳羊马”,却暗藏八卦游身步的灵动,每次刀风临近,他总能以半寸之差避开,如落叶随水流转动,让马三的三次劈砍全部落空。第三次劈砍时,马三的刀离他鼻尖只有寸许,却被他侧身避开,刀风在他脸上刮出一道血痕。
“你!”马三惊怒交加,刀势骤然变沉,竟带着北派“贴山靠”的整劲——这是他偷学八极的硬功,却因根基不正,肩峰位置错了三分。
刘宇等的就是这个破绽。他突然沉马,以正宗八极“贴山靠”硬接刀势,借对方前冲的劲力旋身,断枪如枪尖般刺出——这招“枪拳合一”,是他在雪野中悟得的杀招,将长枪的“刺劲”融入咏春寸劲,专破对手的重心。
“噗!”
断枪尖刺入马三肩甲,透劲顺着经络炸开。马三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竟把南北功夫揉得这么顺?”
“不是揉,是让它们生根。”刘宇盯着对方伤口,发现其体内的劲力如乱麻般纠缠,显然是强行融合东洋技法导致的走火入魔,“北派的根在脚下,南派的根在心中,你丢了根,便只剩个花架子。”
马三突然狂笑,笑声中带着血沫:“根?在太君的枪炮面前,你们的根能撑多久?”他忽然举手,刀穗上的樱花标记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杀!给我杀了这些护粮的狗!”
剩余的汉奸武师们红了眼,竟不顾死活地扑向粮车,有的用刀砍,有的用牙咬,甚至用身体阻挡车轮。一个少年弟子被砍断手臂,鲜血喷涌而出,却仍用另一只手抱着粮袋不放,踉跄着往粮车爬,最终倒在车轮旁,粮袋上沾满了他的血。
“守住粮车!”张熊带着铁砂掌弟子们结成肉墙,掌风拍在敌人身上,却也被对方的刀砍得遍体鳞伤。有弟子被砍中面门,半边脸血肉模糊,却仍用最后力气抱住敌人的腿,大喊:“刘师傅,护粮!”那声音穿透风雪,刺痛着刘宇的耳膜。
刘宇红了眼,喉咙里像是塞了块烧红的炭。他想起陈叔临终前的米糕,想起顺德孩子空洞的眼神,想起张景星在天津说的“护粮比护命重要”。断枪在掌心攥得咯咯作响,他突然爆发了——
他如疯魔般冲入敌阵,断枪扫过之处,刀断、骨碎、筋折,却始终护着身后的粮车。面对左侧砍来的刀,他用咏春“膀手”卸开,顺势一推,对方的刀砍进同伴的胸膛;右侧刺来的枪,他以形意“崩拳”直击对方心口,拳头陷进去半寸,对方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他不再思考招式,身体本能地切换着南北技法:八极的“贴山靠”撞飞正面的敌人,截脚的“连环腿”扫倒两侧的骑手,咏春的“寸劲”点向敌人的咽喉、心口,每一招都带着透劲,让敌人外表无伤,却内脏碎裂。
张熊看着这样的刘宇,忽然想起师父张景星临终的话:“真正的高手,不是打倒多少人,是能护住多少人。”此刻的刘宇,就像一杆顶天立地的枪,将所有扑向粮车的敌人一一扫落。
“退吧!”马三捂着伤口,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将南北武学融会贯通,成为了让所有汉奸武师胆寒的存在,而他的“崩拳三连击”,在真正的“护粮之拳”面前,不过是徒劳。
战斗结束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与晨光交织,照在雪原上,一片惨白。
护粮队清点战果:三十车高粱完好无损,却永远失去了十七位兄弟。张熊坐在粮车上,看着刘宇为伤员包扎,忽然笑道:“你这南派小子,现在比我们北派还像北派。”
刘宇苦笑道:“北派的狠,南派的巧,都是中国人的骨头。”他举起从马三处缴获的密信,上面盖着樱花标记,“他们下一步,要在北大营训练汉奸武师,用我们的武学对付我们。”
张熊的脸色凝重:“那我们——”
“去北大营。”刘宇望向通辽城方向,断枪上的“守”字在晨光中闪烁,“他们想学,我们就教他们——用拳头教他们,什么是中国功夫的根。”
他走到十七位兄弟的遗体旁,逐一合上他们的眼睛。有位兄弟的手还紧紧握着粮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刘宇跪在雪地上,对着他们的遗体抱拳:“放心,你们用命护下的高粱,一定能送到老百姓手里。”
阳光渐渐升起,照在粮车上,高粱粒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刘宇摸着后颈的浅疤,忽然明白:所谓护粮,护的从来不是粮食本身,而是粮食背后的希望,是让孩子们能在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的权利,是让武人能站着死,而不是跪着生的尊严。
张熊忽然站起身,对着雪原大喊:“兄弟们,上路吧!”回声在雪原上回荡,惊起几只寒鸦。他转身对刘宇道:“天亮就出发,北大营的高墙,挡不住咱们的铁砂掌,更挡不住咱们的人心。”
刘宇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松林。那里,有棵老松被战火烧焦了半边,却仍倔强地生长着。他忽然想起叶问的话:“拳有南北,国有兴亡,武人,终究要为身后的人,挡下该挡的刀。”
这一战,护粮队用鲜血在雪原上写下了武人的尊严;下一战,他们将带着通辽的高粱,带着十七位兄弟的遗志,奔赴更残酷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