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爹断肠

岩缝里的黑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裹得萧尘喘不过气。湿冷的石壁贴着他的背,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掐进骨头,吸干他的体温。夜风从缝隙钻进来,夹杂村里烧焦的木头味、血腥气,还有一丝焦肉的恶臭,刺得他鼻腔生疼。乌黑短刀横在膝头,刀刃上的血迹已凝成暗红的痂,刀柄的云纹黏糊糊,汗水混着血水渗进木纹,像是刀在低语刚刚的杀戮。萧尘蜷缩在角落,湿透的布衣紧贴皮肤,寒意钻心,可他感觉不到冷,满脑子都是村口的火光、村民的惨叫,还有阿兰那张不知安危的笑脸。他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喃:“阿兰,你得活着……老爹,你也得活着……”

岩缝外,流寇的马蹄声渐稀,火把的光芒像退潮般远去,夜色重归死寂,只剩风声刮过林子,带起松针沙沙的低语。可萧尘知道,铁狼的狼群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猎物。他屏住呼吸,耳朵贴着石壁,捕捉每一丝动静。远处传来断续的哭喊,像是村尾的李婶,又像是谁家的小孩,声音被刀光斩断,戛然而止,像是夜空裂了道口子。他心头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下,握刀的手指关节发白,掌心被汗水浸得发滑。脑海中闪过葛老爹送刀时的笑脸——那晚老爹从床底拖出布包,层层解开,露出这把乌黑短刀,刀身一尺半,通体黝黑,刀柄刻着粗朴云纹,刀刃薄如蝉翼,寒光凛冽。老爹拍着他脑门,骂:“傻小子,刀在人在,拿着它,给我长点脸!”萧尘当时眼眶热乎乎,心想老爹为了这刀,怕是连酒都戒了。现在,这把刀见了血,却没能护住村子。他低头看着刀刃上的血痂,心头一堵,像是塞了块石头。

突然,一声粗哑的怒吼从远处传来,震得林子里的乌鸦哑哑乱叫:“狗崽子,跑哪儿去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是铁狼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像重锤砸在萧尘心头。他猛地攥紧刀柄,指甲抠进掌心,血丝渗出。脑子里闪过那张刀疤狞狞的脸,豹皮大氅下滴血的马刀,还有那口黄牙间的狞笑。萧尘低骂:“畜生……总有一天,老子要剁了你!”可骂归骂,他知道现在冲出去是送死。铁狼带了五六十号人,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他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哪怕有把好刀,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飞快盘算。村里的陷阱拖住了几个人,粮仓却肯定保不住了。老爹说带人躲后山的石洞,可村里老弱妇孺多,跑得慢,躲得了吗?阿兰……她今晚在家纺布,离村口近,会不会……他不敢往下想,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血光画面。岩缝外的脚步声又近了,这回是三个人,低声咒骂:“他娘的,那小子滑得跟泥鳅似的,踩了老三的陷阱,还杀了老六他们!”另一个啐了口唾沫:“铁狼头儿说了,抓到活的赏十两银子,死的也给五两!妈的,找到他,老子先剁他一只手!”第三个声音阴恻恻:“别急,那老东西还没死,撬开他的嘴,小崽子跑不了!”

萧尘心头一震,像是被雷劈中。“老东西”……是老爹!他猛地探头,借着夜色瞥了眼外面。三个流寇提着火把,火光映得他们面目狰狞。一个高瘦,脸上有块烧疤,提把长矛,矛尖乌黑,像是淬了毒;一个矮壮,背着把砍柴刀,刀鞘破得露出锈迹斑斑的刀刃;还有个独眼,脸上刺着青蛇,手里拎根铁棒,棒头裹着血污的布条,像是刚敲过谁的脑袋。他们在林子里乱转,长矛戳着灌木,铁棒砸断枯枝,骂骂咧咧,像是捅老鼠窝。

萧尘咬紧牙,握刀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怒。他想冲出去一刀结果了这三人,可理智告诉他,得忍。杀了他们,还有几十个等着,老爹的命更要紧。他缩回岩缝,背靠石壁,脑子里乱糟糟,葛老爹的笑、阿兰的脸、刀胡子、刀光血影搅成一片。他低声骂自己:“萧尘,你他娘的废物!老爹还在拼命,你在这儿躲?”可他知道,冲出去就是死,老爹的血就白流了。

他悄悄爬出岩缝,借着林子的雾气掩护,猫着腰往村尾摸去。夜风刮过,带来更浓的血腥味,像是整个村庄都被血浸透了。他踩着湿滑的针叶,脚步轻得像狸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断枯枝惊动敌人。村尾的景象像刀子剜心。茅屋塌了一半,屋梁烧得焦黑,火星还在草堆里跳跃,噼啪作响。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李叔的头被砍了一半,脑浆混着血淌了满地,眼睛瞪得像死鱼;王婆的胸口插着根断矛,矛尖刺穿后背,血干在布衣上,成了黑红的硬块;还有个五岁的小娃,肚子被剖开,肠子拖出老长,被火烧得焦臭,骨头咔嚓作响,像是地狱的丧钟。萧尘胃里翻腾,差点吐了,赶紧捂住嘴,蹲在断墙后,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他咬紧牙,低声骂:“畜生……一群畜生……”

突然,一声熟悉的怒吼从村中传来,震得他心头一颤:“铁狼,你这狗杂种!有种冲老子来!”是葛老爹的声音,粗哑却带着不屈的倔强。萧尘猛地探头望去,村中的空地上,葛老爹拄着把缺刃的柴刀,站在一堆尸体中间,肩头的血还在淌,染红了半边布衣。他满脸灰尘,胡子被血黏成一团,胸口起伏,喘得像破风箱,可眼神凶得像头老狼。空地四周,十几个流寇围成半圈,火把映得他们狞笑连连,刀矛闪着寒光,像是狼群盯着猎物。

铁狼立在马上,豹皮大氅被血溅了点点猩红,手中马刀斜指地面,血珠顺着刀刃滴落,砸在泥里,啪嗒作响。他咧着黄牙,笑得像裂了缝的西瓜:“老东西,挺硬气!村里人都死光了,你还护着那小崽子?说,他在哪儿,老子饶你一命!”他胯下黑马嘶鸣,喷着白气,马蹄刨地,溅起泥块,像是迫不及待要践踏一切。

葛老爹啐了口血唾沫,骂:“呸!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铁狼,你这畜生,迟早天打雷劈!”他挥起柴刀,刀刃虽缺,却带起一阵风,朝铁狼砍去。动作虽慢,却带着一股拼命的狠劲。铁狼冷笑,马刀一扬,刀锋划破空气,铿地一声,柴刀被磕飞,断成两截,落在泥里,溅起一片尘土。葛老爹踉跄退了两步,肋骨被刀风震得生疼,血从嘴角淌下,染红胡子。他痛哼一声,却没倒,瞪着铁狼,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萧尘藏在断墙后,拳头攥得咯吱响,指甲抠进肉里,血丝渗出。他想冲出去,想拿刀捅穿铁狼的心,可腿像灌了铅,动不了。脑子里乱糟糟,葛老爹的笑、阿兰的脸、刀光血影搅成一片。他低声骂:“萧尘,你他娘的废物……废物……”泪水混着汗淌下巴,滴在刀柄上,刀刃映着火光,寒光一闪,像在催他动手。

铁狼跳下马,缓缓逼近葛老爹,马刀在火光下闪着寒芒,像毒蛇吐信。他狞笑:“老东西,不说?那就送你上路!”他猛地挥刀,刀锋斜劈,带起一阵腥风,直奔葛老爹胸口。葛老爹赤手空拳,侧身避过,刀刃擦着他的肋骨,划出一道血口,血嗤地喷出,洒在泥地上,红得刺眼。他痛哼一声,却趁势扑向铁狼,双手死死抱住铁狼的腰,嘶吼:“狗杂种,跟老子一起死!”他满脸血污,牙关紧咬,像头困兽,拼尽全力想把铁狼摔倒。

铁狼怒吼:“找死!”他一脚踹在葛老爹胸口,靴底沾满泥血,臭气熏人。骨头断裂的闷响清晰可闻,葛老爹喷出一口血,摔出三步远,砸在泥里,溅起一片血泥。肋骨塌了一块,胸口凹陷,血从布衣渗出,染红地面。流寇们哄笑,火把晃得影子乱颤,像是群魔乱舞。铁狼提刀上前,刀尖抵住葛老爹的喉咙,狞笑:“最后问一遍,那小崽子在哪儿?”

葛老爹躺在血泊里,胸口起伏,血泡从嘴里冒出,染红牙齿。他瞪着铁狼,眼神凶得像要吃人,哑声道:“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他喘着粗气,猛地抓住刀尖,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骨头露出白森森一截,血嗤地喷出,洒了铁狼一脸。葛老爹推开刀锋,嘶吼:“尘儿!跑!活下去!给老子……报仇!”声音撕心裂肺,像用尽了最后一口气。

萧尘心头一颤,像是被刀剜了块肉,眼泪啪啪掉,砸在泥里。他想喊“老爹”,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泪水混着血淌满脸,滴在刀柄云纹上,红得刺眼。铁狼狞笑:“好!老东西,够种!”他猛地抽刀,血喷如泉,葛老爹的手掌被劈开,骨头断裂的脆响刺耳,半个手掌耷拉着,只剩皮肉连着。铁狼反手一刀,刀锋从葛老爹腹部斜切,嗤啦一声,皮肉撕裂,肠子混着血涌出,淌了满地,腥臭扑鼻,像烂泥般堆在泥里。葛老爹惨哼,身子抽搐,血泡从嘴里冒出,染红胡子,瞪着铁狼,眼神却没半点屈服。

铁狼不解恨,刀锋再挥,刀尖刺进葛老爹胸口,咔嚓,肋骨断裂,血喷如柱,洒了铁狼满脸。刀刃搅动,骨肉撕裂的闷响混着血水咕咕声,像是地狱的低语。葛老爹身子一震,头歪向一边,血从胸口涌出,汇成小溪,泡湿泥地。火光映着他瞪大的眼,像是死前还在骂,嘴角挂着血沫,凝固成黑红的硬块。

萧尘脑子一片空白,像是魂被抽空。他死死捂住嘴,指甲抠进脸,血丝渗出,硬是没让自己叫出声。泪水混着血淌满脸,滴在刀刃上,刀光一闪,像在嘲笑他的无力。他想冲出去,想拿刀捅穿铁狼的心,可腿抖得像筛糠,动不了。葛老爹的血、肠子、瞪大的眼,像刀子剜着他的心,剜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低声骂:“萧尘,你他娘的废物……废物……”

流寇们哄笑,铁狼抹了把脸上的血,啐了口唾沫:“老东西,嘴硬,肠子软!”他踢了葛老爹的尸体一脚,肠子被踩得稀烂,血泥飞溅,臭气熏天。他转身朝马走去,扔下一句:“搜!那小崽子肯定没跑远!”流寇们应声散开,火把晃得林子一片猩红,像是血海翻腾。

萧尘缩在断墙后,喘着粗气,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喘不上气。他低头看着短刀,刀刃已被血染得发黑,刀柄的云纹被汗水浸透,黏腻得像要长进肉里。他咬紧牙,抹了把脸上的血泪,脑子里闪过葛老爹最后的话:“跑!活下去!报仇!”他低声喃喃:“老爹,我听你的……我得活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猫着腰往村外摸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腥味呛得他想吐,可他知道,不能停。葛老爹用命换了他的命,他得活下去,得找到阿兰,得让铁狼血债血偿。

村外的林子雾气更浓,湿冷的空气钻进鼻孔,夹杂松脂和腐叶的腥味。萧尘踩着针叶,脚步轻得像鬼影,短刀握在右手,刀刃朝下,随时准备刺出。他不知道阿兰在哪儿,不知道村里还有没有活人,但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