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宫殇

明月照清思,月是故乡明!

————

明历十五年,冬。

雪,下得极大。

鹅毛般的雪片在呼啸的北风中狂舞,将整个皇城裹上一层银白。

宫墙深处的废院里,几株枯树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枝丫上落满漆黑的乌鸦。

它们不叫不闹,只是静静蹲踞,血红的眼睛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雕花木门。

“小姐,使劲,再使把劲儿啊!”

屋内,一盏油灯奄奄一息地亮着,将两个单薄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未出阁的丫鬟春哥跪在床前,双手发抖地捧着一条早已被血水浸透的布巾。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强自镇定。

床上的女子——清荷,曾经让帝王为之倾倒的绝色佳人,此刻却像一片凋零的荷叶,苍白地陷在潮湿的被褥中。

她的长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十指深深抠进床板,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啊——!”

又一阵宫缩袭来,清荷仰起脖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声音穿透破败的窗棂,惊起院中一片鸦群。

黑色的翅膀扑棱棱地掠过雪夜。

春哥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清荷额头的冷汗,

“姑娘,忍着点,就快了,就快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没有稳婆,没有热水,甚至连一把干净的剪刀都没有。

这哪里是生产?分明是一场缓慢的凌迟。

清荷的视线模糊了,剧痛像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在疼痛的间隙,她恍惚看见了自己第一次遇见朱楚祤的那个春日。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闲散小姐,无忧无虑,日子好不惬意。

莫名其妙一纸诏书将她纳入宫中,没有封号,没有仪式,只有一座偏僻的宫苑和无数嫉恨的目光。

“呃啊——!”又一阵剧痛将清荷拉回现实。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体内被硬生生扯出来,血肉模糊。

她低头看去,双腿间已经积了一滩暗红的血水。

“春哥...孩子...孩子怎么样了?”清荷气若游丝地问道。

春哥的嘴唇颤抖着,不敢说出真相——胎位不正,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这在稳婆口中,是九死一生的“倒产”。

“姑娘别担心,小主子很坚强,马上就出来了。”

春哥强忍着眼泪,双手颤抖地扶住那已经露出的一只青紫色小脚。

那么小,那么脆弱,却顽强地想要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

清荷突然抓住春哥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春哥,答应我...如果...如果我撑不过去...一定要保住孩子...”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春哥的皮肉,“去找...告诉他...这是他的骨肉...!”

“砰!”

院门被粗暴踢开的声音,打断了清荷的回忆。

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铠甲碰撞的冰冷声响。

“皇上驾到——”

春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清荷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凄美得令人心碎,“他来了...来看他的'杰作'了...”

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着雪花卷入室内。身着明黄龙袍的朱楚祤站在门口,身后是一队面无表情的侍卫。

皇帝的目光落在清荷血迹斑斑的下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清荷,朕来亲眼看看,那个孽种是如何消失在你肚子里的。”

六个月前,当朱楚祤发现清荷怀孕时,龙颜大怒。他亲手掐着她的下巴,灌下一碗浓黑的打胎药。

“朕要这孽种在你体内慢慢消失,”

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喷在她颤抖的肌肤上。

但生命自有其顽强,那碗本该夺去胎儿性命的毒药,却奇迹般地没有奏效。

腹中的孩子依然活着,依然在生长,依然在今晚选择了降临人世。

“呃——啊!”清荷在皇帝面前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弓起身体,感觉到孩子又出来了一些。

剧痛让她几乎昏厥,但一股更强烈的意志支撑着她——她必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活着生下来!

朱楚祤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挥手示意侍卫退后。他缓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痛苦挣扎的清荷。

“朕很好奇,”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当你看到他时,会不会后悔背叛朕?”

清荷抬起汗湿的脸,直视着帝王冷酷的眼睛,“陛下...您错了...这孩子...活着...”

朱楚祤的瞳孔猛地收缩,就在这一瞬间,清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几乎不像人类的嘶吼。

春哥惊呼一声,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婴儿滑了出来。

屋内寂静的可怕。

然后——

“哇——!”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寒夜。

清荷虚弱地笑了,泪水混着汗水滚落。她颤抖着伸出手,“给我...我的孩子...”

春哥手忙脚乱地用裙摆擦去婴儿脸上的血污,剪断脐带用的是她发间唯一的银簪。

当她将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放在清荷胸前时,两个女孩都泣不成声。

婴儿很小,但很健康,小手小脚有力地舞动着,哭声越来越响亮。这是一个奇迹,一个对皇权最直接的挑衅。

朱楚祤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寒光一闪,刀尖直指那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小生命。

“不!”清荷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翻身将婴儿护在身下,“陛下要杀,就先杀了我!”

刀尖在距离清荷后背一寸处停住了。朱楚祤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愤怒、嫉妒,或许还有一丝他永远不愿承认的爱意。

“你以为朕不敢?”他咬牙切齿地问。

清荷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的微笑,“陛下当然敢...只是...杀了我,您就永远不知道...首辅大人手中的那封先帝密诏了...”

朱楚祤的脸色骤变。先帝密诏——传说中能够动摇他皇位合法性的文件。刀尖微微颤抖,最终缓缓垂下。

屋外,雪下得更大了。乌鸦再次聚集在枯枝上。

清荷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感受着那小小胸膛的起伏。她知道,未来的路更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