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前脚刚跨进福宁殿的门槛,就听见里面突然哗啦一声,不知神宗又摔了什么东西。
“去告诉那些人,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滚蛋!”
王方看了小德子一眼,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刚才在路上,小德子已经把事情缘由告诉了王方。
原来惹得神宗勃然大怒的,竟是在史书上赫赫有名的【登州阿云案】。
案件的大体经过是,登州一个叫阿云的十三岁少女,在给母亲守孝期间,被强卖给村里的韦阿大做老婆。
这韦阿大长得奇丑无比,年纪又大,五十多岁,当阿云爹都行了。阿云不愿意,成亲之后,就趁着夜晚韦阿大睡觉的时候,想拿刀把他给杀了。
结果她力气太小,韦阿大力气太大,二人纠缠半天,韦阿大没死,只受了十几处伤,被砍下一根指头。
阿云见状,就急忙跑了。
第二天韦阿大去告官,官府很快就查到了阿云身上,阿云在官吏的恐吓下,承认了罪行。
在宋朝,谋杀丈夫属于十恶不赦之罪,理应处斩。
案子也就这么定了。根据规定,地方要处以死刑,必须层层上报,经过朝廷司法程序审核通过之后才能执行,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结果还没到朝廷,在登州知州许遵这里,案子审判结果就变了。
许遵觉得,阿云是守孝期间成亲,婚事根本不合法,所以是无效的,不应该定为十恶不赦,而且她已经自首,根据《宋刑统》,应该降罪二等,判处流刑,而不是死刑。
审判结果上到中央,三法司的官员不干了,把许遵的审案结果又打了回去。
结果许遵又不干了,直接上到天庭,弹劾了大理寺和御史台,闹到了神宗皇帝那里。
神宗也正是在因此而生气。
站在他的立场上,大宋朝已经一片狼藉了,外面强敌环伺,内里国库一分银子没有。养的这些大臣不说想着让国家摆脱困境,还在这里因为一介庶民而窝里斗。
让哪个领导见底下下属这样不生气。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局外人王方,已然看出在这个案子上,可以有助于施行新政的契机。
——
王方走进大殿,见满地都是被神宗摔碎的茶盏瓷器,便蹲下身子去捡。
他挺能理解神宗的,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全都压在他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身边一个支持自己,哪怕是理解自己的人都没有。连亲娘跟亲弟弟都不支持他,他压力怎么可能不大。一时情绪失控,也是正常的。
神宗回头,看见王方,撇了撇嘴,冷冷道。
“谁让你捡的?那些伺候的呢?”
“微臣不也是伺候官家的么。”
王方态度罕见的恭敬。他又不傻,若是平常,随便他跟神宗闹,可皇帝终究是皇帝,说杀人就杀人,在正事儿上,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得摆清自己的位置才行。
将碎片全都给捡起,王方不小心,还把手给划破了,他也没吭声,站在神宗身后,和声说道。
“刚才微臣听说,因为前朝一个案子,惹得官家生气了?不知是什么案子啊?”
“你自己看。”
神宗把卷宗丢给王方。
王方已经知道案子的缘由了,因此只是匆匆扫视了一眼。
说实话,他心里挺难受的。
这场案子,明明最可怜的就是阿云。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在现代才他妈刚上初中呢,如今就被强嫁给一个能当他爹的男人当媳妇了。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现在人人却都要她死。
出于人情,王方觉得,这个许遵是勇敢的。至少是有人情味的。
王方的心颤抖了一下,他突然觉得,他有必要救这个可怜的女孩。
要不然他穿越来,就是眼看着一个个悲剧发生的?
“官家觉得这案子应该怎么判?”
王方将卷宗轻轻放在桌子上,问道。
其实神宗根本就没去想这案子应该怎么判。他只是在生气底下的臣子在窝里斗。
“你觉得应该怎么判?”
神宗反问道。
王方微笑道。
“微臣不会断案,但是微臣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为千秋计的契机。将来千秋万代的功业,少不得要从此事上来。”
神宗回头,有些不明所以。
王方索性说得更彻底一些。
“官家想想,如果您手中的权力足够大,您还会顾虑那么多的阻碍吗?或者说,那些保守派,还敢阻拦新政吗?”
神宗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
王方眸色深邃。
“把对法令的解释权,牢牢握在您自己的手里。”
“所以……”
神宗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朕要重新拟定一条法律!也就是……支持许遵,赦免这个民女死罪!”
好家伙,感情您连人家的名字都没记住啊。
“陛下英明!”
王方许了个大诺。
其实王方的意思很简单。
现在神宗推行新政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权力不够大。
那些保守派,随便就能搬出祖宗法度,朝廷律法来压死他。
所以现在神宗迫切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他是皇帝,只有他才对祖宗法度,朝廷律法有最终的解释权。
谁不听皇帝话,不好意思,收拾铺盖滚蛋吧。
就这么简单。
王方知道,他这样无疑是在加强封建专制。
但从唯物主义来看,在资本主义萌芽还没诞生前,目前的生产力,这无疑是进步的。相对的进步。
“可是……”
神宗面泛愁容。
“大理寺和御史台咬得那么死,朕想要偏向许遵,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好办呐,官家。”
王方嘿嘿笑道。
“您把许遵提拔上来,让他跟三法司那些人斗法不就成了?”
“好主意啊。”
神宗笑了。
“那就……让许遵当大理寺卿吧!”
这么干脆吗?陛下。
“就这么定了。”
神宗斩钉截铁。
王方又拱手道。
“只有许遵一人,恐怕孤掌难鸣。官家还要委派一个得力的臣子,亲自到登州去走一趟。
许遵不是说阿云与韦阿大婚姻无效,且阿云有自首情节,所以应该把十恶不赦降为谋杀,并减二等罪么。只要能够证明许遵说的是对的,大理寺那些人,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神宗听言,没说话,脸色深沉了许多。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别的事情。
虽然与阿云的案子没有什么关系。
但愿没有关系吧……
“昌王在登州,有田产。”
“啊?”
王方有点儿懵。
这倒是意外收获。
他正想着怎么把昌王这根刺拔掉呢。
好让那些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们看看,皇帝陛下连亲弟弟阻挠新政都不能容忍,更别说你们了。
如今可不是天赐良机?
说昌王不压榨百姓,不兼并土地,那是在糊弄鬼。
只要神宗狠得下心,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昌王拉下马。
神宗深思熟虑之后,说了句王方颇感意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