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宣现在的夫人是续弦,有人说他不情愿被逼迫娶的张芳,传言他俩早已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长情长忆是原配所出,长柯长悦是张芳所出。
张芳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惜干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周同宣很早就娶妻,并且对原配忠贞不渝,他过人的风采,让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对其青睐有加。
可惜早早成婚,这些小姐后面回想起,即使已经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也不免扼腕长叹。
张芳有位鼎鼎大名的义父,姓李,是前朝的肱骨大臣。
她不惜把自己熬成老姑娘,等到周同宣妻子因病过世后,欣喜若狂的去求义父,许了这门她一厢情愿的婚事。
依仗权势胁迫他人就范。
李大人无女,颇为看重张芳。
用前途逼迫周同宣。
夫妻俩不合,明面上已经显露出来。
张芳的位子靠后,专心致志的喂周长思吃饭,两人各做各的,仿佛隔了一条银河的距离。
长思的母亲是六姨太,合周同宣眼缘,是个病弱美人,生了孩子后,药就没断过,那股令人皱眉头的苦味渗透她的皮肉里。
死后,反倒叫周同宣念念不忘的。
张芳恨不得自己生几场大病,也成个弱柳扶风样,这样才能惹的周同宣对她‘高看’几眼。
可惜她没有这个办法,也不能,因为那样,就太下贱了。
她的打扮,比起餐桌上其他几位珠光宝气的姨太太来说,可谓十分素净,粉黛未施,身上无一珠宝首饰妆点,长发盘在脑后,端的一副温婉贤惠的妇人相。
可惜,周同宣并不喜欢这样的,张芳心气傲,更不愿意改变。
张芳悉心照顾周长思,是受了周同宣的嘱托,她宁可自己出力,也不愿劳心费神的模仿他人讨对方的好。
不过色衰则爱驰,她主动为周同宣纳过两房姨太太,为此笼络住丈夫的心,或许是因为她,那两位姨太太一起被厌弃,这件事就成为豪门贵太之间的笑柄。
只是因为周长柯的出众,周同宣对这个儿子的倚重,张芳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
于是贵妇们换了副嘴脸,谁人不夸她生了个好儿子。
陈长安正在感慨,不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抬眼一看,直直对上一道视线。
水晶灯下的笑容晃眼又迷人,周长柯正看着她,视线交汇之际,更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可谓惊世骇俗,陈长安艰难的咽下一口汤,赶忙将视线移向他处,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旁的周长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认为这是眉来眼去,不由得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阿煜。”餐桌上,周同宣突然开口。
陈长安惊了一下,口中的鸡翅掉入碗中,应道:“在!”
周同宣和蔼一笑,说:“在什么在?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三叔三婶很是想你,你看看最近什么时候回去看他们吧。”
陈长安听后应道:“好。”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杨柳抽出新芽,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之意。
池中锦鲤游弋自如,尾鳍轻摆,金红色身影若隐若现,荡起层层涟漪。
只是帅府周同宣的书房传来阵阵哭喊声,石破天惊,惊得树上的鸟儿飞离枝头
来者系周长忆,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屁颠屁颠的跑来周同宣这里哭诉。
实际上,并没有人做错什么。
事情原委,周长柯受命逮兄长回来,准备祭祖的事情,他能力再怎么出众,自古长幼有序的道理也不能改变。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周长忆刚用完午饭,拿着一根牙签剔牙,脑袋则枕在一位姑娘的腿上。
他是个常年留宿烟花柳巷之徒。
脂粉香味萦绕在鼻间,搅得他有些意乱情迷。
屋内环绕悦耳动听的琵琶声,配上江南姑娘吴侬软语的唱腔。
张嘴又是纤纤玉手递来的剥了皮的晶莹葡萄。
大少爷觉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活得潇洒恣意,不受任何约束,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一时间竟觉得做废物也没有什么不可。
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再听几句恭维的话。
问鼎人生巅峰,竟有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然而,此时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周长忆被现实拉回,所有人吓得一哆嗦。
有人从巅峰把他一脚踹了下来,踹的还是脸。
他怒不可遏,起身拍案喝道:“谁!”
说罢便将身上的新式勃朗宁手枪拿了出来,对准不速之客。
然而这不速之客他眼熟的很,正是军中的制服。
“你们……你们胆大包天了啊。”周长忆怒目圆瞪,似乎想要把一拥而入这三名士兵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好秋后算账。
然而随后走进的一人,却叫他再也发不出怒火。
此人身着暗红色长衫,像是停滞的血液,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不像杀伐果断的军官,倒像教书育人的先生。
只是这先生的气势太盛了些。
他淡漠的眸子一一扫过屋内众人,他没有说话,却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之感,眼神像刀子似的嗖嗖嗖飞了过去,没人再敢对上这道骇人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
来者正是周长柯,他或许觉得屋子里的味道甜的发腻,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则有些嫌恶的挥了挥面前的空气。
“谁叫你来的?”周长忆率先开口,十分不客气的问道。
“大哥真是叫我好找,不先对弟弟我嘘寒问暖,竟还兴师问罪起来。”周长柯冷笑一声,在看到另一边抱着琵琶瑟瑟发抖的姑娘后,他又道:“都下去吧。”
其他人逃也似的走了,周长忆几个狐朋狗友更不敢留,起身就要走。
他开口就想阻拦,但随即明白过来,是家里老头子要逮他回去,就打消了劝阻的念头。
方才还沉浸在温柔乡,长柯搅得他很是不满,火气就‘噌’的一下起来了。
“我的事轮不着你管,我快活我的,你来捣什么乱?想把妹就去把,你没能力就来搅和我的好事吗?”
此刻越清晰的味道是冲天的酒气,长柯蹙了蹙眉,没心思和他扯东扯西,便道:“把他的枪卸了,把人绑了。”这话是对他的手下说的。
周长忆瞪大了眼睛,喝道:“你们敢!”
随即,周长柯听到手枪上保险的声音,他不紧不慢道:“大哥乖些,弟弟我也不想落你的面子,何必这么成心跟人做对呢?若论用/枪,你哪里比得过我呢?”
周长忆听得哑口无言,始终没扣下扳机,枪被人拿走。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另外一名手上更是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两捆麻绳,捆绑住他的双手双脚。
人就被带走了,像扛货物一样,一前一后将裹成粽子的周长忆带上汽车。
在这之前,周长柯更是说了一句侮辱性极强的话,他说:“丢到后头的车子里面去,别跟我坐一起。”
他嫌周长忆浑身酒气。
听到这句话的周长忆心中怒火噌噌往上烧,像条蛆似的拼命扭动身体。
……
长柯这人实在是与众不同,一点不良嗜好也没有,不嫖/女支,也不赌,对大烟更是深恶痛绝。
正经事样样精通,事事做的齐全稳妥。
出去应酬,往他身上贴的女人也一概不理,面容姣好的名媛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们。
实在……实在是太不像一个男人了。
长此以往就有谣言说,桐安周大帅的继承人不爱女人好男风。
更有人就开始乱传谣言,说他不举。
周长忆很好奇事情的真相,于是听信别人的谣言,从外头弄了个极清秀的小倌塞进周长柯屋子里。
漫漫雪夜,他叫人把这小倌的衣服扒/光了。
等风尘仆仆的周长柯赶回来后,就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躺在自己床上。
当时他眼底凝结的霜色比外头的严寒更甚,阴沉沉的,叫人不寒而栗。
派人安置好那名男孩儿,长柯提着鞭子便踹开了周长忆的房门。
那晚,和正苑的下人听见自己主子被鞭子抽的嗷嗷叫的声音,惨叫和求饶响彻这座院子,久久不能散去。
然而他打伤了周长忆,自己也难逃责罚。
但这件事毕竟是周长忆有错在先,愚蠢莽撞,于是周同宣只是罚长柯在祠堂跪了一晚上,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周长忆是听了长柯的名字就打怵。
他想,要是两人没有关系,对方手枪里的子弹一定会打在他的身上。
……
周长忆手腕疼得厉害,腕上被麻绳勒出了血痕。
他多是嘴上不饶人,死鸭子嘴硬的指着长柯鼻子,说:“你敢这么对我,我要告到阿爸那里去,我要叫阿爸为我做主。”
对方无甚反应,只是那双漆黑到望不见底的眼睛有些冷冷的看着他指自己的那根手指。
大有一副再这么指下去,他就‘替天行道’给砍了的意味。
冷气窜了上来,意识到后周长忆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生怕晚一秒手指头就滚落在地。
凝视对方一阵,长柯忽然轻笑,道:“孬种。”
周长忆横眉竖眼,道:“你说什么?”
他反问:“当初往我药里掺砒霜的勇气呢?”
话音刚落,长忆脸色大变,猛地起身朝他扑来。
他动作极快,却在触及长柯衣领的刹那间,被反手拧住手腕,抵住后背压在地板上。
长忆的额头重重磕在了青砖地上。
好大一声‘哎呦’传来。
长柯不愿做过多纠缠,嫌弃的甩开对方的手,仿佛有灰尘一般抖了抖手,随后转身离开了。
长忆气得捶地,又无可奈何。
……
哭天喊地的哀嚎声响彻周同宣的书房,他被吵的头疼,甚至无法静下心来做事。
对方的滔滔不绝,甚至让他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
正巧手边放着一盏茶,周同宣拿起来就喝,更巧的是没有一点茶水流出,打开一看,里面是泡了许久早已凉透的雨前龙井。
突然念起年轻时候张芳的好,对方在身边时,周同宣时常能喝到散发茶香温度适宜的茶水。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他不提就没有人准备,真是岂有此理!
耐不过长子的苦苦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泪,或许也是打发,他不分青红皂白把长柯叫过去训了一顿。
家里关于长忆的事,向来长柯唱红脸,周同宣唱白脸。
陈长安回了三叔三婶家探望。
陈泽和钟月对她的到来感到十分欢喜,兴冲冲的跑到集市上买了排骨回来。
陈长安每次来到,整个家就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夫妻俩的日子过的清贫,不论是周同宣给的抚恤金,还是长安寄回来的,他们一分一毫也没有动。
夫妻俩害怕自己百年之后,陈长安无所依靠。多些钱财做傍身之用,即使许了夫家,也能过的有底气些。
陈长安苦口婆心讲了很多次,夫妻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从前陈泽会外出上山采草药,不幸被前朝军队捉去当壮丁,炮弹炸毁一条腿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陈年旧伤即使后来有钱诊治也无可奈何。
他们的面孔是慈祥和蔼的。
陈长安无数次想,假使他们是她的父母,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惜不是。
她心有戒备,与任何人都有一道隔阂。
这终究不是她所熟知的时代,这里的人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容纳不进去,甚至包括这具不属于她的身体。
陈长安回帅府那天,夫妇俩很是舍不得,站在汽车旁送她。
“下次再来啊。”
因为周同宣一句‘我能给她更好的生活’,陈泽夫妇俩不得不放弃抚养这个侄女。
陈长安父亲早逝,是周同宣手底下一名副官,名叫陈默。
陈默两字还是他给取的,谐音‘沉默’一个诙谐的名字。
可惜后来陈默死在了战场上,陈长安成了孤女,没有人传他怎么死的。
据说他和周同宣感情很是深厚,像亲兄弟一样,所以周同宣把人带回帅府抚养,认作义女,当二小姐一样养着。
陈长安本名叫陈玉珍,她这个名字还是她姆妈颜洛取的。
寓意如玉可贵如捧在手心的珍宝。
只可惜这个名字被遗弃在了角落。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