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午后,永安宫后院。
“王立恒,你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灶房管事公公赵奇双手背后,立于台阶之上,眉眼冷厉,语气如刀。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本公公不知道?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你那点心思,赵奇会不清楚?他只是不揭你罢了。”
王立恒跪在青砖地上,身子僵硬如石。额角沁出冷汗,却不敢抬头,只一味磕头:“小的知错,小的以后再不敢多嘴多手……”
“哼。”赵奇冷哼一声,踱步而下,低头贴近他耳旁,语声压低却冷得刺骨,“你是我的人,却成了别人掌里的把柄。你觉得你还能活几天?”
这一句如惊雷劈下,王立恒当即瘫坐在地,眼中满是惊惧。赵奇却已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自己看着办吧。”
——
清晨,雾气未散,永安宫偏殿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王立恒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紧握着那块描金的腰牌,指节发白。他一夜未眠,自那场训斥之后,他已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弃子,一颗随时可被丢弃的棋子。
“我原以为能借他攀得高枝,如今才知,不过是他人之柄。”
他缓缓起身,步伐沉重却无一丝犹豫,走向殿角横梁。月白色的绫罗轻轻垂落,像极了这宫墙内外、无人问津的命运。
门外小太监唤着送膳的声音刚至门口,便听“咚”地一声木凳倾倒。他推门而入,只来得及看到那一双半睁的眼睛——里面藏着悔恨,也藏着解脱。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王立恒上吊自尽的消息便已在宫中传开。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有人说他是被人逼死,更多人只看热闹,不敢声张。
林郁正收拾茶盏,听得一名内值太监慌慌张张地在门口低声禀报:“回公子,王立恒……没了。”
他手中一顿,瓷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怎么死的?”他声音低哑,却比平时更冷几分。
“吊死在偏殿横梁上……是早上送膳的小太监发现的。”
林郁沉默良久,像是在咀嚼着“吊死”二字,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却苍白得仿佛没了血色。他忽然想起,那人昨夜与他擦身而过,神色憔悴,眼神游移,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是不知道这座宫廷的残酷,只是没想到,有时候,一句训斥、一句暗示,竟真能送一个人上路。
这时,门口又有人来传话。
“咱们家让您过去一趟。”
林郁回神,点了点头,整整衣襟,前往上值房。
屋内窗纸掩着日光,香炉中的烟缓缓升起,绕着梁柱缭绕不去。赵奇正靠在榻上看卷宗,见他进来,挥了挥手,示意坐下。
“吓着你了?”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宽慰,“这宫里啊,总有几个熬不过去的。”
林郁低头,轻声道:“小的……不曾想到,他竟会……”
“他心里太乱了,也太急。”赵奇放下卷宗,缓步走近,“不过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走他的老路。”
语锋一转,眼神微沉:“只是,也别太心软。这宫里,仁慈是要分人的。”
林郁垂眸:“小的明白。”
“嗯,去吧。回屋歇歇。近日事多,你也别累着。”
林郁起身告退,走出门时,回望那间屋子一眼,目光复杂。他不知道赵奇是真在护他,还是另有所图。但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
——
夜深,夜巡的钟声响过三下。
林郁回到简陋的小屋时,屋里已围坐着三四个低阶太监,炉中烧着半盆炭火,映得每张脸忽明忽暗。
有人见他回来,忙起身招呼:“你可回来了。今儿这事……太吓人了。”
“真没想到王立恒就这么死了,说吊就吊了。”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太监语气还在发抖,“我下午还在库房见过他,脸色白得像纸。”
“这就是宫里的命,”一个老成些的太监冷声道,“不过他也是傻,跟错了人,又以为有了靠山就能横着走。结果呢?”
众人都沉默了。
林郁没吭声,只是慢慢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干饼分给众人,然后靠着墙坐定。
“你们觉得,”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他是被谁逼死的?”
一人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还能是谁?不是你那位……那位上头?”
“别乱说!”年长太监赶紧打断,“这话你也敢说?命不想要了?”
林郁没再追问,只是垂着眼,轻轻一笑:“我不过是问问。”
话落,屋里一时又静了下来,只剩木炭“啪”地一声炸响。
过了一会儿,林郁又道:“今天他走的时候,脸上是笑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他说得平静,“那不是求生的笑,是认命的笑。”
空气沉重,没人再言语。有人抱着肩膀准备歇下,有人伸手拨了拨炭火。
林郁没动,目光落在火光摇曳的墙角。
他不是不怕,但他更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王立恒的死,就像一把冷刀,剖开了这宫里伪装的温情。
也许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活进了这座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