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迟一上班就看到艾莉莎的邮件。起因是大迟最近提交一段代码的修改。需求是客户经理直接通知大迟改的，做业务分析艾莉莎不知道怎么听说了，非得多事，写邮件问大迟这改动要不要告知客户，要不要修改用户手册？大迟讨厌这种客户至上的政治正确。本想直接拒绝她，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又是何必呢？于是他准备了一篇长文，说是客户理应得知相关的变化和改动。不过这面对客户的措辞代表着公司形象，需要专业的人员来完成。不能由程序员这种嘴笨的人捉刀代笔，非得请市场部门的大师不可。洋洋洒洒一大篇回复过去，对方没回信了，后来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工作上很无聊。大迟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浪费生命，辞职离开的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在脑中翻涌。枯燥无趣的代码，没完没了的改动。这些变更既不是出于提高运行效率，也不是实现新的业务功能，仅仅是因为某些政府奇奇怪怪的要求。因为是要合规，所以必须去做。大迟看不到它们的真正价值在哪里，政策是不断变动的，这些变动正是那些在议会上班的人的工作成果。忙了一会儿手里的活儿，大迟去脸书上看林允芝贴出的照片。这次是参加什么研讨会，学术界的翘楚和管理界精英见面，地点似乎是在某个酒店的会议中心，大家汇聚合影的场面。大迟盯着照片中的林允芝。她的皮肤白，其实穿红色更漂亮。但是这次她换了一身衣服，颜色淡一些，最近流行的潘通（pantone）极致灰。虽然大迟觉得没有展现出她的青春靓丽，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一身打扮还是职业一些，和开研讨会的场景很贴切。
时光似乎不会公正地流逝，它不是直线的而是曲线的前进，也不是时钟的指针那样圆周均匀速度，而是时快时慢。窗外雨降雨歇，雪落雪融。大迟心中又暗又狭小的小屋内，有人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叠放在他手上。他闭上双眼，想那手上肌肤的温暖，想那漂亮的乳房轻轻颤动，想那黑色长发的柔厚和深邃，他长久以来不曾忘记，长久以来遥远隔绝的东西。在这期间，雨已经停了，代之以纷纷飘零的飞雪，覆盖在湿润的路上。
大迟下班回到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做，早早睡下了。林允芝晚上打电话过来，因为设置了静音，大迟没有接到。第二天起床时看到了，他也没有回电。他的电话都有语音留言功能呢。林允芝也没有留言。说实话，大迟自己也不喜欢语音留言，像是面对一台冰冷的机器。他很希望能像从前一样与林允芝聊天，可是两个人的时间总凑不到一起去。读硕士的课程不像读本科课程一样遵循严格的课程表。林允芝很多时间都忙在实习和她导师的项目上。即使凑到一起的时间，两个人能聊什么呢？又是她的那个导师莱昂纳尔吗？还是她给莱昂纳尔做的项目？听着就没劲。不过自己能聊什么呢？难道是那些平凡无奇日复一日的工作？双倍的没劲。
林允芝发短信给大迟，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回复她电话。还能有什么事情呢？就是赌气她不愿意亲近自己呗！大迟问自己，这样的反应，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小气？如果她真要是知道自己的那份妒嫉，知道自己生气了也是好事。唉，有些话真的没法说，不过她也应该明白啊，自己毕竟做了那么多牺牲。现在的确是累了，没有力气为她继续装下去，继续坚持下去。
“没啥事，一切如故。”大迟这样回信息给她。
爱一个人是怎样的？你会为对方想得很多，甚至无法自拔，但是过后又会发现一切全没有意义。这样做值得吗？在你觉得深爱的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时候还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意义吗？当你遇到太多这样的事情，你免不了去改变自己的观点，或者说不得不这样认为，她其实不想和你亲近。即使你尽心尽力做了很多事情，经历多少无奈，对方并不欣赏你，不会主动关心你，不想花费时间和精力去了解你，更别说为了你而愿意去改变自己。
到了晚上的时候，林允芝在网上发消息给大迟。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一段时间是多久？
--不知道，这个不重要。
--你生气了吗？
--没有。
--那你是在开玩笑？
--不，我是认真的。
--好了，怪我不好，是最近太累，烦人的事情太多了。
--不怪你，我想了很久。
我一直很努力，希望你能多喜欢我一点，让你满意，可是我做不到。
“我很满意的啊！”大迟看到这里很诧异。
--我可能不善于表达，我对于你其实是很满意的啦。
--你说你爱我，当你想起我的时候会和我一样体会到心跳加速，手指颤抖吗？
--当然会，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相信这一点？
我觉得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我不想你现在这样，我是心平气和地和你讲话，不是一时冲动。
--我觉得不是这样。
听我的，先集中精力忙你自己的事情，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谈。
大迟安慰自己，自己不再主动找她，其实不是想疏远彼此的距离，而是知道她很忙。其实她有啥忙的，那个咨询公司真的缺了你就得关门吗？不过既然林允芝愿意做就让她去做好了，毕竟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也是一种幸福。给她时间忙自己的事情吧！毕竟读硕士没有几年的时间，等到她毕业了就好了。那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女孩，大迟真不知道她是自己纠缠的量子，还是他生命中独立的另外一半。
等待，比离别还痛苦。林允芝没有再回复消息。
曾经有一个夜晚，曾经有一个清晨。
曾经有一朵蒲公英，它来自一个飘洋过海的种子，它在新的土地上生长，吸收阳光和雨露，经历风雨。繁盛如斯。一粒希望的种子成长成为一片开满黄色小花的幸福的田野。
与她相关的各种情景就像走马灯一样回顾在脑海中，有她在机场焦急地等待，有她在教室里蹙眉思考，有她在公园里羞赧地笑，有她轻轻甩动的头发......回想自己的从前，浮现在脑海中的都是孤独和寂寞，既没有可以温暖自己内心和身体的恋人，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大迟几乎是把自己深深地封闭起来，有时候一个星期也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每天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更没有对未来的憧憬，无所事事如同僵尸一般。他曾经自己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倾听自己微弱的呼吸。现在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寂静得可以听到手表滴答规律的节奏，仿佛一切静止，只有带着夜光的指针在表盘跳动。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光照进窗户，只有自己孤单的一个人在眺望，没有人可以分享月亮的美丽和冰洁。
大迟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发信息给林允芝。不过再读一遍从前的对话对于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于是他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渐渐地脸上浮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