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大概是觉得裴夏离得远听不清,所以来人说的很不客气。
“你真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平日在书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还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了?”
“姐姐,他救了……”
“不必多言。”
那女人的语气中更带了几分嫌恶与严厉:“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要脸,我府上还是要门面的,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赶紧把他轰出去!”
说完,那女人抬脚转身,视线绕过叶姑娘的肩头,又往裴夏那里看了一眼。
这男人正在把玩石桌上的茶碗。
看着高高瘦瘦,有两个黑眼圈,一脸虚浮的落拓样。
怎么看都是一张下等人的面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人的脸,要比寻常的贱民更让她反感。
“晦气!”她嘀咕一声,转头离去了。
望着姐姐的背影慢慢走远,叶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过头,歉意地朝着裴夏笑了笑。
裴夏坐在院里转着桌上的茶碗,从头至尾没有瞥过眼去看院门。
一声姐姐喊出来,那就是人家家里人,家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尤其……之前叶姑娘不是还说过,那个要杀她的杨诩,就是她的姐夫。
此时再看她无可奈何的表情,料想应不是好事。
“是赶我走了?”
“嗯。”
裴夏倒无所谓。
说到底,他原本就想凑个五两银子的进城税,兜兜转转属于是让叶卢给坑了。
又是鬼谷五绝,又是掌圣白衣,吓得裴夏一不小心就入了武道。
这五十两银子可真难赚。
“没事儿,你把之前那十两内城税给我补上,另外把我家梨子还来,我马上走。”
女孩漂亮的眼睛连着眨了眨:“梨子是?”
“是我徒弟,之前给叶卢扣着当抵押了。”
“……你抵押自己徒弟?”
“又不是第一次了!”
叶姑娘嘴角抽动,然后释怀地笑了。
确实,不能因为这货救了自己,就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从一开始,这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
“那我先让人去叶卢那边看看,也正好让他放心,至于那十两银子……你等我一下。”
女孩拈起儒衫,小跑几步出了院子,应该是去自己的房间拿钱。
钱到手,人到手,裴夏巴不得早点离开。
堂堂国相之子,说来也是奉旨发丧,进城以来弄得如此狼狈,裴夏也有点烦。
等待这会儿,他站起身,又在小院里溜达了一圈。
这的确是个很老旧的院子,只有那几块田地有耕种的痕迹,其他物什似乎都有段时间没人动过了。
他慢慢走到院子主屋的门前,低头看到一把涂了黑漆的长条锁。
铁锁表面粗糙不平,看着是个廉价货。
你看,这里这条凸起像不像一条小蛇,那几个点点好似七星连珠,并行弯折的几道弧线就像东去的扬江大水。
裴夏突兀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刚穿越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锁条,那是裴洗的住处。
差不多,也是这么大个院子,一座小屋,屋里摆有一方长桌,两个书架,一座临时休憩的小床,宰相平日公办,都在那里。
看来这些高门大户还真是兴致统一,总得留这么个简朴小院,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转头,叶姑娘已经回了院子,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布包,朝裴夏招呼:“你来。”
裴夏瞧她布包鼓囊囊的:“哎哟,你这私房钱不少哇!”
女孩也不解释,布包一打开,“哗啦”一声响,大蓬的铜钱散开来,中间零星掺着一些碎银子。
裴夏目瞪口呆:“不是,你好歹是个小姐呢?”
“我在府上没有俸钱,只有一点读书用的零花,除开饭食,能剩的不多。”
细软的刘海下,她眼神淡定自若,手指在这可笑的积蓄中不停挑拣着大粒的银子:“我读书这事是爹爹在的时候定下的,他们不敢取消,要不然,我连这点钱都攒不下呢。”
裴夏看她麻利地抓着一把碎银,放到小小的秤上称重,忍不住问:“那叶卢不过是你们府上一个护卫,出手都那么阔绰呢。”
女孩了然地看他一眼:“叶卢的差事是以前爹爹亲自定的,他的俸钱本来就很多。”
这还不如下人呢!
“你这混的也太惨了,凭啥呀?”
“有舍有得罢了,”女孩的目光垂在小秤上,“只要不把我赶出去,吃多少亏都是小事。”
这点裴夏倒是很认同:“也是,不管怎么说,吃穿不愁,还能有书念,比起流落街头总归是强多了。”
“我不是在乎这点吃穿用度,真离了府上,我也不见得就过不好日子。”
她放下秤,将手里一把碎银推给裴夏,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我留下,是因为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把他当父亲,就有义务为他守住家业,只要我不走,杨诩就永远是个外人。”
裴夏捋过银子,也不抬眼,只说:“那个杨诩,是当官的?官至何职?”
“户部员外郎,怎么了?”
“没什么。”
家事,外人的确不好管。
这府中对错,不是裴夏随便耳闻些许就能判断的。
不过,这杨诩既然在朝中任职,还勾结江湖人士潜入京师绑架良家女子,并且从衔烛的话中来看,摆明了要图家产。
这是货真价实的知法犯法。
裴夏虽然没有官位,但好歹是国相之子,回头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可以让她查查嘛。
查查,有问题没问题的,咱查查。
钱结了,就剩陆梨。
女孩转头往院门看了两眼,去找叶卢的下人还没回来。
“他住的也偏,”女孩收拾起自己的包裹,一边说着,“咱俩也算共患难了,不管怎么说,你既然叫过大哥,我还是认下,以后要是在北师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裴夏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找你?”
我堂堂国相之子,找你平事?
女孩恍然不觉地点头:“只要符合公理道义,我都会尽力帮你的,虽然在这里我地位不高,但毕竟府上威名尚在。”
“行行,你是我大哥,多牛哦。”
裴夏哈哈笑着:“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女孩提着小包,刚站起身,捋了捋补丁儒衫上的褶皱,她回过头,眼神平和:“我姓徐,徐赏心。”
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