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郭重山默默别过脸去，不忍心再看。

他入门的时候，这位三师兄已经被逐出师门，两人并无太多情谊，只是昔年在江湖上擦肩而过时寥寥望过几眼。

那时候的苏三千，虽然穷困潦倒、浪荡轻浮，但靠着一张玉面，身边总不缺伴游的贵妇人，确实称得上一句纵情恣意。

没想到多年后再见面，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只叹凡人人生苦短，世事无常。

李龙湖面对着苏三千，刀上和手上满是血污，他伸手抹上老三的脸，去合上那对圆睁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只有解脱。

一辈子结账，人死债销，这辈子的师徒情分和亏欠，至此都不再作数。

李龙湖嘿然一笑，拍了拍昔日弟子的脸，提起虎首大道转身，垂眸看向地上那头满眼恐惧的蟾蜍妖，她伏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但即使再吃痛，也不敢嚎出一声。

“既然老三已经上路。”

李龙湖此时的语气无悲无喜，就像是在谈论明日天气阴晴、春风疾徐般平淡，

“那你也该送上他一程。”

“夫妻一场，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你说呢？”

蟾蜍妖浑身一僵，身躯僵硬得如同木头，随即以头抢地，凄厉地哀求起来。

九环相击，在厅堂内击起低沉的金乐。

片刻，待一切安静，李龙湖迈步走向门口，将庚金虎首嵌环大刀随手扔过来，淡淡道：“老七，收拾干净。”

郭重山接住，细细打量，刀身依旧雪白无损，想起先前的红芒，他看向师父的眼中更是敬畏。

这柄庚金虎首嵌环大刀虽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利器，但也还未超脱凡兵的范畴，若不是师父弃刀用拳，一旦刀落入毒瘴，轻则腐蚀刀刃，重则锈断刀身。

面对妖魔杀招，肉身硬撼不说，还有余心考虑护持兵刃，莫非师父已经跨入修行路。

郭重山是知道师父没有灵根的，要是真的这般，那代表的意义让同样没有灵根的他目光快要烧起火来。

“想什么呢？”

李龙湖踹了他一脚，扯下被侵蚀得破破烂烂的武师短打服，用来擦拭干净双手，

“别愣着，干活去，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晓得了！”

闻言，郭重山深吸一口气，有些话尽在不言中，心头激动难以抑制，他干脆埋头闯进厅堂，开始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李贵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老爷的衣服又破了，转头去取干净衣服。

……

夜，

春寒料峭，冷风如刀。

风从万里江面上涌来，裹挟着水汽，翻过马头墙的飞檐，丝丝缕缕泻进院子里。

磨光的青石板在月光下镜子一样反射出辉光，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李龙湖站在后院古井前面，眼神朝漆黑深沉的井底望去，不知视线究竟落向何方。

他负手而立，想起在老三身上看到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凡人一辈子几十百来年，过起来很长，回望起来却又很短，

并且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想要怎么活，并不能自己说了就算。

高来高去的神仙修士，吞血食人的山泽精怪，太多的不确定，

不超脱，终究是身不由己，纵使是宁国龙椅上的国君，以及老三这样的江湖高手，都不能保证将命拿在自己手中。

他同样不行，但不同的是，他比别人多了份选择。

李龙湖看着古井深处，那其中有动静泛起，井底血色的红芒由远而近，井水随之迅速涨了起来，直到没至井口，将将好停了下来。

一枚皎洁通透的玉板，以及一只绣工精美的小袋随着井水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弯腰取在手中，红芒远遁，井水迅速回落，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李龙湖看着手上这两样东西，思绪飘忽，一段被他刻意压在心底、尘封了几十年的记忆再次被唤起。

记忆中，年轻的李龙湖压低身形，像是一头凶戾的猛虎，在昏暗的丛林间穿行，鼻尖口间是惨烈的血腥气，耳畔是呼啸的风。

身边不远处，是另一位面带病态的武林宗师。

而在两人的前方，视线死死咬住的，是一个落单的宗门修士。

陷阱，伏杀，千里追猎。

刀剑斩开护身符箓，拳峰击穿贴身宝衣，指爪撕开修士的胸膛，直到李龙湖攥住他的心脏，那修士才肯交出玉板求死……

好多年前的事了。

有种案底被翻出来的感觉。

放到法治社会怎么也得判个无期。

李龙湖盯着手中两样东西。

玉板上篆刻着【道德经】三个古字，这是一本货真价实的修行者经文，而且来头甚大，并非随意货色的三流功法。

据传，这本经文号称是修行界最为温和、最为普适的功法，且练气篇最适合修士入门打基础，连那种传承无数年月的古老势力引领弟子踏上登仙路时，选择的也常常是它。

这也是李龙湖盯上它的原因，他要抢就要抢最好的。

李龙湖手上这一份，正是道经练气篇，并非原本、孤本，仅仅是一录本，

但就算是这样一本在一些大势力中常有收录的录本，也几乎耗尽他的手段，搏上身家性命才得到。

当年得手之后，逼那名修士当场用灵力激发玉板，将经文完整展示给两人抄录，而后李龙湖又撕开修士的肉身，观测经脉气路，验明真伪才作罢。

经文没有问题，但灵根如天堑，这么多年李龙湖几乎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都没有能成功踏上修行路。

如今依旧没有灵根，依旧吸引不了天地灵气，只是如今他的体内多出了另一种东西。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不一样？

体内并不算壮大的气血之力沿着皮肤流转到握持玉板的手掌，李龙湖死死盯住玉板，罕见的有些忐忑。

下一刻，李龙湖瞪大眼睛。

嗡——

手中绽放出温润的荧光，玉板被激发。

一篇晦涩的经文凭空在识海中映照显化而成，随之有诵经禅唱声响起。

那些经文与他记忆中背诵千万遍的文字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经文直接在脑海内显化，又有诵经声如同天音释道，李龙湖第一次体验，就发现全然不知比起自己背记摸索要高效上多少。

这是何等高效的传道方式，在此等传授下，心中须臾便有了些明悟。

世间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从踏入修行的第一步就开始显现。

李龙湖沉浸良久，才露出一抹压抑的狂喜。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