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明赶集

江南一隅，黄湖镇。

农历三月初七，清明。

小镇习俗，清明不上坟，前三后四，左五右六。

所以清明节当天的赶集，人山人海，比肩接踵。

十里八乡的村民云集于此，除了已经提前上完坟，来此购买生活所需的。

也有前来购买冥币和香烛，以供明日凌晨上坟所用。

作为横穿全镇的主干道，319国道两旁，挑担的货郎、摆摊的妇女、追赶嬉戏的孩童形形色色，和满街的叫喊声，吆喝声，嬉笑声一起渲染成一幅市井长卷。

幸好现在汽车稀少，不然这人潮拥挤的日子，不得把交通瘫痪了。

顾修文含着一根甘甜的春草，蹲在地上，身前用三块尿素袋拼接成的小摊上，堆放着一把一把用稻草捆束的韭菜。

看着这热闹非凡的集市，十八岁的他感叹着眼前的场景，好像前世有五十几年没有看到过了。

作为当年第一个走出大山的人，自从在城市站稳了脚跟，那充满泥土气息的老家，回去的越来越少，更别说这种十里八乡云集，每月一两次的赶集了。

好像唯一记得的一次，是陪上一世的母亲去镇上卖韭菜。

想不到兜兜转转，寿终正寝后重活一次，居然又是卖它。

只是这次，上一世的女人已不在，换成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顾修文转过头，看着站在身旁，一个不停吆喝的丰润村妇，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就重生了呢？

不是说人死后去那阴曹地府，喝孟婆汤再投胎转世的，怎么就只是眼睛一睁一眨，居然就在另一个身体里苏醒了。

而且时间也不对，岁数也不对。

前一秒还是2025年，后一秒居然是1979年。

闭眼前明明还是个老眼昏花只能靠呼吸机续命的垂死老头，再睁眼居然是个十八岁，眼明身健的棒小伙了。

这.......

而且自己这双眼睛，看到的他人额头的颜色是什么鬼？

黄色，黑色，灰色.....

特别是这个自己应该叫母亲的女人，额头上那红彤彤的像块朝霞彩云，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阿文，怎么了？脑袋疼吗？”

女人察觉到了顾修文的视线，蹲下身一脸疼惜的准备摸摸他的脑袋，可被他闪身一躲。

“躲什么躲？我就看下你脑袋的伤而已，过来。”

女人脸色转变的很快，上一秒还是个温柔贤惠的母亲，后一秒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母老虎。

“没，没事，我就刚才走神了一下，和伤没关系。”

也不知道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习惯成自然，还是顾修文从女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上一世母亲的威严。

他最后还是一边反手摸了下自己后脑贴的狗皮膏药，一边听话的低下头凑给女人查看。

“都十八了，还跟个马大猴一样，规规矩矩的走路不行，偏要跟你弟展示你那三脚猫功夫，怎么不把你摔死，你个糟心玩意儿......”

女人一边温柔的揭开狗皮膏药一边训斥着，让低着头的顾修文心里更不是滋味。

特别是最后一句，差点让他脱口而出，其实你的大儿真的摔死了，现在身体里的只是一个来自四十六年后的老头。

可他不敢说，要真说了，特别是这特殊的节日，不得被人当成鬼上身了。

“娘，哥，娘，哥......”

正当顾修文忍受着母亲陈晓燕的说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开裆裤六岁小男孩，挤着人群，一边呼喊着一边跑来。

一边喊，还一边吸着鼻子上的两条小青龙，去时还洁净的脸庞此时成了花猫子，鼻涕泥巴到处都是，看到陈晓燕一个头两个大。

“你个小王八蛋，又跑哪里野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了，怎么不让拐小孩的把你拐跑，赶紧过来。”

鼻涕虫隔着还有一点距离，看到陈晓燕的脸色，瞬间知道自己去了肯定屁股蛋少不了一顿打，直接一个急转弯扑向了顾修文，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奶声奶气的念叨道：

“哥，你知道，哧溜！知道我看到了随波？”

顾修文脸上笑容满面，对这鼻涕虫比对母亲有种天然的亲近。

这让他归功于自己上一世是个老头子的心理。

他爱怜的用手抹掉他肉嘟嘟脸庞上的泥屑，笑着问道：

“谁啊？居然让小武这么惊讶，不会是看到了你爹吧？呵呵.....”

“他爹不是你爹？还你爹你爹的。”

半蹲下身体，帮鼻涕虫拍打灰尘的陈晓燕杏眼一瞪，让顾修文笑容僵硬了一瞬。

“哈，是，娘教训的是。”

顾修文赶紧笑着掩饰，让女人翻了个白眼。

“小王八蛋，怎么不继续说了，看到了谁？”

等李晓燕拍打完毕直起身子，顾修武玩着手指，屁股一扭钻进顾修文怀里，哧溜吸了一下鼻涕，奶声奶气的回道：

“我，我刚才，看到了婶娘，在那边，被人，被人欺负勒。”

李晓燕和顾修文顺着他小短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全是人。

“小弟，哪儿？”

“就是，哧溜，就是卖好吃的地方。”

顾修武眨巴眨巴大眼睛，两条刚刚被他吸了一下的小青龙，又顺着他的鼻腔缓缓流下。

“供销社？”

看着顾修武点着头，顾修文看向李晓燕。

“怎么被欺负了？阿武你说清楚点。”

“娘，小弟才这么点大，别这么凶他。”

看顾修文居然敢教训自己，李晓燕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辱。

“好啊，你还教训起我来了，你们那没良心的爹去当兵三年，我一个人又要拉扯你们俩兄弟，去年又要我一个人把二老送上山，我一个人容易嘛我，原本想着你大了能给娘分担些什么，想不到这还没娶媳妇勒，就开始教训起老娘来了，呜呜呜，顾胜利你这杀千刀的，怎么还不回来啊你，呜呜呜.....”

女人掩面而泣，但顾修文知道，眼泪肯定是没半点的，只是想......前世年轻人的一句话叫啥来着.......

哦，想压力自己。

算了，算了，现在身份转换，已经从食物链的最顶端跌落最低处了，还是放低姿态吧。

“哎呀，娘，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好了好了，现在是去看婶娘出什么事了才对，我们赶紧走吧，小弟，是供销社吗？”

鼻涕虫忙不迭的再次点了点头，并用他最大的语言能力，稍微讲解了一下他看到的情况。

“嗯，系，系，哧溜，系供吸社，有，有个哧溜，坏人，抓婶娘，不，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