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律所隐秘

6、律所隐秘

麓城的夜色如墨,街巷间灯光如流星划过,忽明忽暗,勾勒出城市冷硬的轮廓。工业区的冷光如孤星,闪烁不定,似在低语无尽的秘密。雾气缭绕,掩盖了白日的喧嚣,空气中夹杂汽车尾气与潮湿的寒意,仿佛城市屏住呼吸,暗藏杀机。杨氏庄园坐落于麓山腹地,远离市中心的喧嚣,静谧得近乎冷清。庄园的灯火渐次熄灭,微光如残烛,在无边的寂静中摇曳,宛若命运的最后挣扎。

杨小四走出书房,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咔哒”一声如重锤砸在心口,震得他胸膛微微起伏。昏暗的走廊弥漫着老旧木头的霉味,混杂着远处工业区飘来的金属锈气,刺鼻而沉重,像在提醒他这座城市的底色。他的呼吸急促,试图将父亲杨克藏那场对话的压迫感吐出体外。抬头望向楼梯尽头的窗户,夜色如铁,窗外几点微弱的灯光如冷眼,嘲笑着他的无路可退。他缓步走向房间,每一步都像与无形的枷锁角力,地板吱吱作响,低吟着他的不甘。

推开房门,冷风从半开的窗户灌入,吹得窗帘如幽灵般晃动。杨小四未开灯,径直走到窗前,俯瞰庄园外的景象。麓山的夜色深沉,工业区的灯火稀疏而冷硬,如无数窥探的眼睛,注视着麓城的秘密。他点燃一支烟,火光短暂亮起,烟雾袅袅散开,映衬他混乱的心绪。父亲的话在脑海中回荡:“这是杨氏三代人的事业!是你祖父用命换来的根基!”那声音低沉而冷酷,如刀锋划开他的理想。他想起翠兰的悲剧——那个温柔却脆弱的女人,因他的到来抑郁而逝。杨不二的冷眼、小柔的疏远,家族的裂痕如毒蛇,缠绕他的神经。二哥的怨恨不仅针对他,更指向父亲当年的背叛。

梁雅倩的影子浮现在心头。她是麓城私立中学的语文老师,温柔如诗,笑时眼睛弯成月牙,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两年的相识,从大学偶遇到周末约会,她是他生命中的净土。与她相处,他能短暂忘记自己是杨氏的私生子,忘记家族辉煌背后的阴影。可今晚,父亲的话如冰水浇头,将他从梦境惊醒。踏入杨氏的棋局,梁雅倩会渐行渐远。她爱的,是陪她看书的杨小四,不是为集团擦拭污点的杨小四。

手机震动,梁雅倩的消息跃入眼帘:“婚礼怎么样?累不累?早点睡。”附带一个笑脸,简单而温暖。杨小四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动。他想倾诉,告诉她这场婚礼是一场交易的开幕,告诉她他可能回不到她期待的模样。但最终,他只回了句:“还好,你也早点睡。”放下手机,他闭上眼,胸口的沉重如巨石,压得他无法喘息。这条消息,或许是他与梁雅倩最后的平静。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裘耕的车准时停在庄园门口。黑色奥迪低调而冷硬,如裘耕本人的气质。杨小四穿上深灰色西装,拿起公文包,缓步下楼。他的步伐沉稳而机械,如被推上舞台的演员,接受了剧本的安排。他未回头,却能感到书房窗后那双眼睛,锁定他的背影。那是杨克藏的目光,冷漠而坚定,如在警告:你别无选择。

车子驶出麓山,晨雾散去,麓城的喧嚣扑面而来。杨小四的目光扫过窗外,庄园的静谧被市中心的繁华取代。车流与人声交织,路边的再生资源站堆满金属废料,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他脑海中浮现父亲年轻时的身影——那个在废料堆里掘金的男人,用三十年将废弃资源转化为再生材料,铸就了杨氏的辉煌。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心底的无力。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像父亲那样,将废墟变成金光。

车子停在麓天大厦楼下,这座麓城地标建筑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晨光中折射出冷硬的光泽。大厦位于市中心,楼下是两条地铁线的交汇站,人流如潮,商铺林立,广告牌闪烁着五彩光芒,喧嚣而充满活力。与麓山腹地的杨氏庄园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繁华、拥挤、喧闹,仿佛永不停歇的脉动。杨小四抬头仰望大厦,二十三层的会意律师事务所招牌在高空若隐若现,像一颗遥不可及的星。

走进大厦大堂,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灯投下璀璨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电梯门缓缓打开,杨小四踏入,周围是西装革履的白领,手中提着公文包,交谈着股市与项目,低语声如潮水涌动。他按下二十三层,电梯上升的轻微震动让他心头一紧。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会意事务所——一两年前,他曾作为见习律师在此实习,跟着资深律师周明远办理过几起劳动维权案。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胜诉后的喜悦如烈焰,点燃了他对正义的信念。可今天,他的心却沉甸甸的,像是被无形的阴影笼罩。

电梯门打开,会意事务所的玻璃大门映入眼帘,门上镶嵌的铜质logo简洁而威严。大厅宽敞明亮,米白色大理石地面与落地窗外的城市天际线相得益彰。接待台后的年轻女子礼貌微笑,墙上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事务所的案例成果——从企业并购到法拍资产处置,琳琅满目。

杨小四的目光扫过大厅,十几名律师与助理忙碌穿梭,手中文件堆叠如山,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高效的气息。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正义殿堂”,而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为杨氏集团的利益保驾护航。

他想起周明远曾说过:“会意事务所是麓城法务界的标杆,近百名专职律师,业务覆盖企业合规、知识产权、资产处置,尤其在法拍行业无人能敌。”那时,杨小四只觉自豪,可如今,他才明白,这标杆不过是杨氏集团的延伸。

事务所不仅是独立的法律实体,更是杨氏的法务部,负责清理集团的法律风险,掩盖账簿中的灰色地带。法拍业务是其王牌——从破产企业的厂房拍卖到不良资产的快速处置,会意事务所总能以最低成本为杨氏获取最大利益。

他听说过一桩案例:某破产钢厂的厂房原值数亿,因债务纠纷被法院查封,会意事务所通过精准的法律操作,以三成价格拍下,再转手卖给杨氏的关联公司,净赚数千万。这不是正义,而是资本的游戏。

杨小四的胸口一阵刺痛。他想起一年前的自己,那时的他在会意事务所办理了一起劳动维权案,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昌隆实业的一名分拣女工李秀兰,三十多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她在工厂分拣化学原料时,因长期接触有毒物质导致轻微中毒,头晕乏力,身体每况愈下。昌隆实业却以“工作态度不佳”为由,无端开除她,连补偿金都不愿支付。

李秀兰找到会意事务所求助,恰逢杨小四作为见习律师接手此案。他查阅了数百页的劳动合同与医疗记录,奔波于医院与法院,搜集证据,证明李秀兰的中毒与工作环境直接相关。在庭审中,他慷慨陈词,引用劳动法条款,痛斥昌隆实业的冷漠,最终赢得胜诉。

法院判赔李秀兰医疗费与经济补偿共计二十万元。那一刻,李秀兰泪流满面,握着他的手连声道谢,杨小四心中燃起一股暖流,觉得自己离理想中的律师更近了一步。他甚至在梁雅倩面前得意地分享:“雅倩,我终于帮了一个人,真的帮了她!”梁雅倩笑着回应:“小四,你会成为最好的律师。”

可如今,站在会意事务所的大厅,他感到一阵讽刺。那场胜诉,不过是事务所为杨氏集团塑造“社会责任”形象的棋子。他开始怀疑,那些讨薪案、工伤案的胜利,是否只是杨氏为了掩盖更大阴谋的障眼法?事务所的繁忙,律师们的西装革履,背后是杨氏集团的庞大机器,碾碎一切阻碍其利益的障碍。他的理想,曾如星光般闪耀,如今却被现实的阴影吞噬。

裘耕推门而入,打破了他的思绪。“小四,会议室准备好了,今天审核几份合同。”他的声音冷静如常,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杨小四点头,跟随他穿过大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他感到自己像个闯入者,既熟悉又陌生。这座事务所,曾是他追逐正义的起点,如今却成了他无法逃避的牢笼。

与此同时,麓城另一头的堂国强端坐于昏暗的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雪茄味,混合着陈年皮革与墨水的味道,沉闷而压抑。办公室宽敞却冷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麓城地图,标注着金属回收站与物流节点的红点,宛如一张战略棋盘。书架上堆满泛黄的账簿与合同,角落的保险柜泛着冷光,锁住无数秘密。一盏古铜色台灯投下昏黄的光,映照着堂国强瘦削的面容。他的眼神阴鸷如蛇,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手中猩红的酒液在高脚杯中晃动,泛着不祥的光,像在预示一场风暴。

电脑屏幕播放房岚婚礼直播的回放,镜头中,房岚高喊:“资源再生,创造价值!”那张年轻的脸满是活力,却让堂国强眯起眼睛,笑意更冷。他的金属回收生意占麓城三成份额,但杨氏集团的产业布局如大山,始终压得他喘不过气。

近日,他从一个私密渠道获悉,杨氏集团在废旧电池翻新技术上取得重大突破。这项技术能将废旧锂电池的回收率提升至95%以上,远超行业标准,对新能源行业意味着革命性的进展。若能合作,堂国强不仅能分一杯羹,还可能借此跻身新能源领域的顶层。他曾满怀期待地向杨克藏提出合作,承诺提供物流与市场资源,却被杨克藏断然拒绝:“堂国强,你的胃口太大,杨氏不需要这样的伙伴。”这句冷冰冰的话如刀刺心,堂国强自此怀恨在心,誓要让杨克藏付出代价。

堂国强并非天生的反派。三十年前,他与杨克藏是废料场的伙伴,肩并肩从一堆废铁中掘金。那时的杨克藏豪情万丈,堂国强则精于算计,两人联手在麓城站稳脚跟。然而,翠兰的死成了转折点。杨克藏因私生子杨小四引发家庭裂痕,性情愈发冷酷,堂国强则因一次利润分配的争执,与杨克藏彻底翻脸。他离开杨氏,另起炉灶,誓要证明自己能超越昔日的伙伴。如今,杨氏的辉煌成了他的心结,每一次看到杨克藏的名字,他的心底都燃起嫉恨交加的火焰。

“杨克藏拒绝合作,不是因为道德,而是野心。”堂国强低声自语,声音如毒蛇吐信,“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伙伴,而是附庸。”他将酒杯搁在桌上,转向身旁的魏大勇,低声道:“物流调度组准备好了吗?”魏大勇身形魁梧,眼神凌厉如鹰,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势。他点头,声音粗哑:“团队已就位,只要您下令,明天就能接管杨氏的仓储中心。”堂国强摆手,眯眼道:“别急。杨克藏老了,他的集团迟早要换人。杨小四学法律,脑子不简单。派人盯着,别让他坏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地图上杨氏仓储中心的红点,笑意更深:“这场婚礼,杨克藏以为能震慑所有人,可他忘了,麓城的水深得很。”他关掉屏幕,办公室陷入黑暗,雪茄的火光一明一灭,如同他心中的阴谋,在寂静中悄然生长。他想起当年与杨克藏的争执,那句“你不过是我脚下的垫脚石”如刀刻在心头。他发誓,要让杨氏的根基在他手中崩塌,哪怕毁掉半个麓城也在所不惜。

魏大勇站在窗前,低声道:“老板,杨小四今天去会意事务所,要不要派人跟踪?”堂国强坐在椅上,手指轻敲桌面,低声道:“不用急。杨小四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比莽夫难对付。让他先蹚水,看他能翻出什么浪。”他顿了顿,眯眼道:“不过,运动中心那边可以动一动了。给杨氏制造点压力,让杨克藏知道,麓城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魏大勇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身离去。

堂国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份文件,封面写着“杨氏集团供应链分析”。他翻开文件,密密麻麻的数据与图表映入眼帘,记录着杨氏的物流网络与客户名单。他冷笑,低声道:“老伙计,你的大厦建得再高,也不过是堆在沙子上的城堡。”他想起当年的废料场,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梦想将麓城踩在脚下。

可如今,他只想将杨氏的根基连根拔起,不惜一切代价。他拿起电话,低声道:“老徐,查查杨小四的行踪,尤其是他和那个姓梁的老师的关系。聪明人,总有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