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堪堪移至中天。
郭严泰的私宅后院内的敞轩之中,早已摆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虽是柱首的私宴,名为“家常”。
但一眼望去,无一不是寻常人家轻易难见的珍馐。
配的酒,也是地窖里藏了有些年头的陈酿“岭南春”。
今日,郭严泰宴请的,正是岭南县地面上几位举足轻重的江湖武行掌舵人。
名为叙旧,实则是为那即将举办的“锻刀大赛”做最后的通气与筹备。
王执事今日亦在受邀之列。
他代表行会,为的是与这些武行头面人物打好交道。
郭严泰稳坐主位,今日换了一身宽松的葛布长衫。
待菜肴上齐,众人略作寒暄。
郭严泰端起酒杯,朗声笑道:
“王执事,今日请你过来。
除了商议大赛之事。
也是想让你和咱们岭南地面上这几位有分量的朋友都亲近亲近。
日后行会与各家武行打交道,少不得要相互照应。
今日认个脸熟,往来也便宜。
这位是【镇南镖局】的总镖头,洋玄,洋老弟。
同时也是本地【八卦门】的总教习。
洋老弟在岭南地面上德高望重,手底下数百号镖师。
走南闯北,靠的就是一个‘信’字和一身真功夫。”
洋玄含笑对王执事微微颔首。
“雨柳堂的柳教头,柳凤娘。城南一带,柳教头的绵沙掌可是闺阁中的依仗。”
“回澜社的石堂主,石阔。南海上下的事情,问石堂主准没错。”
“黑凛堂的沙堂主。夜里的事,沙堂主最清楚。”
“天衡馆的方馆主,方圆。岭南武行里,要说教授的兵器种类,方馆主这儿最全。”
“还有这位,赤猿坞的坞主,雷豹。一手猿猴棍法,山林里是把好手。”
王执事一直含笑听着。
待郭严泰一一介绍完毕,他才起身,端起酒杯,向众人团团一揖。
众人也纷纷举杯回敬。
郭严泰见众人表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有各位在,老夫就放心了。”
他亲自给洋玄斟满一杯酒:
“此次锻刀大赛,不光是我们铁匠行会和商会的事。
更是关系到咱们整个岭南县脸面和日后生意的大事。
所以,大赛期间的场面和安稳,就得拜托各位多多费心了。”
郭严泰话音落下,轩内气氛热络依旧,几位教头、堂主纷纷含笑点头。
口中应承着“柱首爷放心”、“定当效力”之类的场面话。
众人纷纷表态,言辞恳切,目光却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洋玄。
柱首郭严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
哼,一个个嘴上说得倒是比唱得还好听。
什么“尽力襄助”、“定不辱命”
……老夫还不知你们这点弯弯绕绕的心思?
目光十有八九都瞟着洋玄呢。
他洋某人不先点头松口,你们这些人谁肯真正出人出力?
不过都是些顺水人情、应景的客套话罢了。
都在等洋玄这个压轴的表态呢
洋玄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郭爷高义,为我岭南武林和工商业奔走,我等佩服之至。
安保之事,我镇南镖局上下,自当尽心竭力。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不知城里那几家‘堂口’,对此盛事是如何看待?
他们若也肯出面约束一下各自地盘上的闲人。
咱们这安保之事,便能十拿九稳了。”
好个洋玄!一句话就把真正的关键点出来了。
这岭南县,镖局武馆再热闹。
真正盘根错节、能让官府都头疼的,还是那些不见光的‘堂口’。
锻刀大会——这等场面,不问“堂口”便草草点头,岂不鲁莽?
这岭南地方,说到底,还是得看哪位舵主点了头。
镖局人再多、武馆徒再强,也不及堂口一句话来得顶用。
再者,堂口插手与否,也意味着这锻刀大会是单纯比艺,还是暗藏盘算。
毕竟,一旦牵扯到地盘、人脉、钱路,那可就不是镖头能一句“应个情分”就能了事的了。
他这是在探柱首的底,也是在给众人吃定心丸。
几个心思活络的教头心中暗道。
郭严泰闻言,抚须朗声一笑,摆了摆手:
“洋老弟不必多虑。
此事关乎整个岭南的声誉和日后的财路。
上头那几位真正能当家的,老夫早已亲自登门拜会过。
他们都点了头,说此乃惠及全城工商业的好事,他们乐见其成。
大家只管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回肚里,专心帮衬行会。
把这场大赛办得风风光光便是!”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云淡风轻。
在座众人听闻此言,脸上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顾虑也烟消云散。
既然连那些最难缠的“堂口”都已点头。
那此事便再无大的阻碍。
一时间,席间气氛真正热烈起来,众人纷纷举杯,向柱首敬酒。
正当众人推杯换盏之际。
一名郭府的管事脚步匆匆地从敞轩外走近。
来到郭严泰身边,附耳低声禀报了几句。
郭严泰眉头微微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
“没看到老夫正与各位教头议事吗?
什么事这般火急火燎的,半点规矩都不懂!”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席间的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
那管事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
“回……回禀柱首爷。
是……是铁匠营新入会不久的那个……周锐。
在门外求见。
说是……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务必、务必要亲见您老一面,才肯罢休……”
“周锐?”
这小子前些天才把赃物处理掉,今日便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莫非是……关于徐庆元那事的余波未平?
这节骨眼上……
他沉吟片刻,对管事吩咐道:
“知道了。让他到偏厅稍候片刻,老夫随后就到。”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在座众人的眼睛。
尤其是坐在郭严泰身旁,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局势的洋玄。
“哦?柱首爷府上,今日竟有能让柱首爷在宴席中途也要分神接见的‘急客’?
想来这位周锐小友,定然非同一般。
不知是哪位高人的得意门生,竟有这般大的面子,能劳动柱首爷你亲自出面?”
郭严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呵呵,洋老弟又说笑了。
不过是个刚入会不久的年轻铁匠罢了,手艺上倒还有几分祖传的新巧。
也侥幸得了百炼斋的贾老板几分青眼,荐他入了会。
今日突然求见,老夫猜测,或许……是为那锻刀大赛之事。
有什么不成熟的想法,急着来献宝也未可知。”
洋玄闻言,笑容更盛了几分。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打趣道:
“听柱首爷这口气,言语间对这位周小师傅可是颇有回护之意啊。
莫非……这周锐,便是柱首爷你为本届锻刀大赛,准备一鸣惊人的‘黑马’不成?”
郭严泰哈哈一笑,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洋老弟又拿老夫开涮了!
大赛比的是匠人的真材实料和压箱底的看家本领。
谁是黑马,谁能脱颖而出,届时赛场上自有分晓,老夫可不敢提前断言。
来来来,诸位,莫要因这小辈的些许琐事扰了咱们的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