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又黑暗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又闷又潮,墙壁上斑驳的青苔,显露出房屋的陈旧不堪。
白皙清瘦的少女满头大汗的拍打着纹丝不动的铁门,哽咽地请求着,“妈,妈,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人啊妈……”
她不该心软的,她不该期待的,这些人,不是她的家人,是饿鬼!!
而此时的门外,早就没有任何人在了……
余多多,小名叫多余,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家里最不被期待的孩子,大姐和小弟最爱挂在嘴边的也是,她是个多余的,她不应该生活在这个家里,爸妈迟早会把她送人,她害怕,恐惧,惶恐,刚开始还会哭着跟爸妈告状,可每次都是得到父母不耐烦的说,要是她不懂事,不干活,就真给她送出去,所以,她为了不被送出去,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儿,每天过得战战兢兢。
就这样,她在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保护下长大了,即使这样,她的生活费,还要考卖废品,以及做家务换取。
本来读完初中就要进工厂流水线工作的,但因为她成绩名列前茅,学校的奖学金,还有参加奥林匹克,以及一系列物理、化学竞赛的奖金,不仅能够兼顾她的学费,生活费,还能把家里的伙食费包揽了。
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她威胁她妈,如果不允许她读高中,让她出去打工,她就天高任鸟飞,这辈子都不会往家里邮寄一分钱,让他们鸡飞蛋打,白养她一场。
结果,她被狠狠揍了一顿,一家人商量到半夜,同意了她继续上学,但,除去学费,生活费她需要自己想办法,她二话不说同意了,毕竟自己挣生活费,已经是常态了。
高考,她以县城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首都的医科大学,励志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并且远离让她崩溃的原生家庭,当大家的通知书都到了,唯独她的,一直没有拿到,她去学校问情况的时候才知道,她妈在她填完高考志愿的第二天,就给她改了,去了市里的大专,只因为大专承诺给三十万,学杂费和学费全免,就为了用她的分数来招生,而大专的通知书送达地址,是姥姥家,她妈早就拿到了。
她气,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一切都没有转圜余地了。
她回去兴师问罪,得了一家人联合起来的一阵毒打,然后告诉她,再闹,大专也不准上。
她妥协了,拿着两万离家,那二十八万算是买断了她和父母的感情。
一直到四年后,她专升本的本科证下来,突然就接到了家里的大姐来的电话,说是妈得了绝症,在病中,说是这些年亏待了她,对她很愧疚,日夜泪水洗面,想见她最后一面……
她一夜没睡,最后还是相信了,她回来了。
但,一切,并不是大姐所说,她妈啥事没有,一家人都健康的不得了,骗她回来,不过想让她嫁给小弟单位的领导,一位有三个女儿,妻子死后,一直想找个年轻女人生儿子的总经理,而且他年龄已经五十了。
她不同意,就被关进了老家祖宅里,这个房间,是她小时候住的房间,只等着那老头过来,跟他生孩子,用她妈的话就是:你可以不结婚,但是孩子还是得生,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四个,总能生出儿子来,你弟弟要坐上副总的位置,就得靠他,所以,你就牺牲一下吧,爸妈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只要生了儿子,你以后想干什么,爸妈再也不干涉了。
最冷不过心寒,余诺依知道外面没人了,眼泪也流干了。
靠着铁门滑落在地,阴冷透过铁门渗透进身体,明明是九月的南方,穿短袖都热的满头大汗的季节,她却冷的直打摆子。
这哪里是她的爸妈呢?他们是敲骨吸髓的恶魔!!
要认命吗?
凭什么?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就因为她是他们的孩子就要遭受这种畜生一般的待遇吗?不!!她是人,不是畜生!!!
这一刹那,她下定了决心,从地上站起,开始在破旧的桌子里翻找,没多久,就找出一根撬棍来,这还是她五年级的时候捡回来的,本来准备卖废品,给自己买作业本子的,但是因为塞到抽屉最里了,就给忘了,撬棍就留在这里十几年。
突然想起来,她就试着找找还在不在,庆幸的是,撬棍规矩的躺在她那破烂书桌斗的凹槽里,就像她规矩到极点的人生。
余诺依本来空洞的黑瞳里冒出希翼来,这铁门,虽然也很厚,但是以她妈的性子,绝不是什么好货,中心位置,大概率是纸壳。
余家。
余长生抽着烟,一张苍老的脸上爬满了褶子,都是愁绪,这些年,对孩子无底线的付出,生活的压力已经压弯了他的脊梁,而他对面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陈娟玉,她正在大声的咒骂着二女儿,“……作为家里的女儿,高中时候就开始威胁要远走高飞,我让你远走高飞,让你不给家里寄钱,这次给你生娃生到老,我看你跑,往哪里跑……”明明是亲生的孩子,在陈娟玉口中却像是几辈子的仇人,说起话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刺耳的咒骂让余长生的眉头扭成了一股绳,他不理解为什么妻子这么厌恶二女儿,明明从小,二女儿为家庭付出最多,听话懂事,成绩还很好,每天在家干不完的活儿,还那么优秀,就连学业被毁,二女儿也没有多说什么,不是嘛?
可是妻子为什么就非得把人毁了呢?
“妈,汪总今天晚上就过来,你们都安排好了吗?”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屋子里响起,本来还在咒骂的陈娟玉听到儿子的声音,立马眉开眼笑,站起身,把人迎进来,“展展啊,你回来了啊,饿了吗?你早上不是说要吃鸡肉,妈今天新杀的老母鸡,炖了快两个小时了,已经炖入味了,你先坐会儿啊,妈马上就给你端过来。”
余展人高马大的体格,一身黑色西装,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看上去是个不错的青年,但谁又知道他内里的脏破呢?
只见他喊了声爸,然后就自顾自的坐下,捡起盘子里的卤花生就开吃,眉眼间都是躁郁,“爸,老二也真是的,不就结个婚吗?还嫌弃人家年纪大,这下好了,人家不娶了,还让必须生到儿子,不然不允许进家门,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人家汪总家里别墅都有好几套,家财万贯,这么好的婆家,哪里找去?”
老二,是家里人对余多多的称呼,在这个家里,哪怕是余多多这个名字,都不被允许存在,余展虽然比余诺依小两岁,但从来不叫姐,他心里、嘴里都只有大姐。
余长生蹙着眉道,“老二有她的想法,哎……”他想说,把老二放出来,但,他知道妻子和儿子都不会同意,就连大女儿也支持这桩婚事,他一个人支持老二,也没用啊。
那老汪脾气是真不好,在知道老二不愿意结婚后,就非得让先生孩子,生到儿子才让进门,这不是糟蹋人吗?哎……老二也是个命苦的,都是命啊……
“爸,等老二生了儿子,汪总借我的那五十万就可以免了,我觉得还是挺值的,不过爸,老二那干瘪的身子,生得了儿子吗?”余展担心余多多生不出儿子,万一生了一堆女儿,到时候,汪总一生气,让他还那五十万咋整?
“谁说生不了的?一个不行,就继续生,大不了两个,三个,反正现在科学发达了,可以提前看性别,不是儿子就流产好了,老二身体好着呢,随随便便就能生一堆儿子。”陈娟玉端着鸡汤出来,正好听到儿子的话,不禁嗤道。
仿若她口中的人不是她女儿,只是一台生育机器而已。
老宅那边。
突然就有一股黑浓的烟雾从屋顶升起,紧接着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消失在黑夜的羊肠小道。
余家一家子正吃着鸡肉,喝着汤,气氛温馨和睦的时候,突然有人砰砰的敲响了大门,三人一愣,赶紧把鸡汤收进厨房,抹了嘴,陈娟玉上前开门。
“娟玉啊,长生,你们家老宅起火了,里面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啊?”是邻居陈玲华,脸上都是焦急。
余多多被关进去,她是不知道的,所以这会儿还算镇定。
“啥?起火了?”陈娟玉一愣,有些怀疑。
而屋子里的余长生这会儿却站了起来,“哎呀,多多啊……”一边喊着一边就冲了出去,着急的连鞋子都忘了穿。
余展听到老宅着火,先是一愣,但随即脸上浮现一丝紧张,赶紧冲去厨房接水。
余多多可不能死,她值五十万呢!!
陈娟玉应付道“谢谢啊,玲华,我们这就去看看……”
不疑有他的陈玲华被余长生的举动吓着了,“娟玉啊,你们老二不会在老宅吧?你家老余吓坏了。”
“哪能啊,老二在首都呢,她今年大学毕业了,要上班,没时间回来。”
“那,你家老余怎么……”指了指余长生飞奔的方向,陈玲华高度怀疑余多多就在老宅,前段时间听说余展要升职,代价是余多多嫁给那老汪总来着。
照这一家子的尿性,想做什么,是一定要做到的,不然他们睡觉都睡不着。
而且,她家老二性子温软,被算计成功的可能性太高了。
难不成,老二回来了,不同意嫁人,他们把人给关在老宅了?
这样一想,再看陈娟玉的动作和表情,陈玲华心脏急跳,她觉得自己很大可能真相了。
天,老二在里面!!!
看着老二长大的陈玲华转身就跑,她要去找村里人救火,把那苦命的孩子救出来。
余家一家三口都出去后,一道纤瘦的身影进了余家老宅,没多会儿,又出来了,朝着后山跑去。
余诺依疯狂的朝着山里狂奔,她知道后山有一条路直通县城,哪怕这会儿她的肺都快烧炸了,她脚下也不敢停下,因为她知道,一旦停下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等她回首都,她第一时间就会换掉手机号码,让这一家子永远都别想找到她。
她烧了老宅,也是为了回去老余家取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簿,没有这两样,她哪里都不能去。
她的行李箱里,除了那些破旧的衣服,就是五百多块钱。
这几年勤工俭学,除去自己的开销,也存了一万多,但卡在出租房,没有带回来,就为了防止陈娟玉搜身,果然,她的防备是对的,包里的五百多,一分没剩下。
好在她有脑子,多层防御,在鞋垫子下,各自藏了贰佰,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她太懂了。
循着记忆,余诺依一路狂奔。
她本来想着把新房也给烧了的,但,一旦这么做,那一家子有可能会报警,她就会被传唤回来,不说会不会坐牢,但她必然会死在这一家子手里。
所以,再三思索后,她只拿了东西就跑了。
三辆军卡执行完训练任务后往回走,远远看到前方一道纤瘦的身影,跑的跌跌撞撞,跟纸片人似的,飘忽的很。
“咦?连长,前面是不是有个狂奔的姑娘啊?这大晚上的,怎么有人在林子里跑步啊?”开车的小李揉了揉眼,看着前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袁祁皱着浓眉,注视着前方,感觉不对劲,这条路是他们驻防后开出来的,很偏僻,还是土路,偶尔会出现野猪啥的,并不是很安全,平时也只有他们驻训才会进来,正常来说,不会有村民走到这边来,这边可以去县城,但比起另外一条路来,绕了三倍的路不止。
这么晚,还是个姑娘,不好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袁祁有些心惊,“梨子,加速追过去!”
“诶。好。”小李一脚油门踩到底。原来不是鬼啥的啊,吓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