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赏花宴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东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昨夜何晚棠几乎整宿未眠,脑海中反复演练着今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

梳妆台前,何晚棠取出那件精心准备的藕荷色罗裙。指尖抚过裙面上暗绣的牡丹纹样,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裙摆处特意做了双层设计,走动时内层的暗纹若隐若现,既不张扬又别具匠心。

袖口内衬缝着特制的香囊,里面装着白姨娘秘制的芍药香粉,淡雅怡人却不露痕迹。

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何晚棠拿起细笔,蘸了些许黛粉,沿着眉骨轻轻描画。她的眉毛本就生得好看,只需稍加修饰,便更添几分灵动。

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颜色像是初开的樱花,既不会太过张扬,又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

“姑娘今日真好看。”春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支素银簪子,眼中满是惊艳。

何晚棠接过簪子,插入发髻。

“替我梳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就好。”她轻声吩咐,“不要太显眼。”

春桃的手很巧,不一会儿就挽好了一个既端庄又不失少女娇俏的发髻。

何晚棠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又取出一对珍珠耳坠戴上。

正厅里,何晚芍已经盛装等候多时。

她穿着正红色遍地金褙子,衣襟上绣着繁复的牡丹凤凰纹样,发间插满了金钗玉簪,额前还垂着一串红宝石流苏,远远看去像棵移动的珠宝树。

见何晚棠进来,她轻蔑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四妹妹今日倒是朴素,莫不是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要不要姐姐借你几件?”

何晚棠低头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长姐说笑了。妹妹自知容貌不及姐姐万一,穿得再华丽也是徒劳,不如素净些好。”

她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何晚芍腰间挂着的那串翡翠禁步——那是赵氏特意从库房取出的传家宝,价值不菲。

禁步上的翡翠颗颗饱满,水头极好,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样贵重的饰品,平日里都是锁在库房里的,今日却特意取出来给嫡女撑场面,可见赵氏对这次赏花会的重视。

何晚芷姗姗来迟,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她穿着月白色衫裙,衣料是最普通的素绸,发间只簪了一支木兰花簪,整个人淡得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自从那场大病后,三姐姐就再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仿佛连活着都是一种勉强。

“都到齐了就出发吧。”赵氏扶着周妈妈的手走进来,一身绛紫色团花褙子,满头珠翠晃得人眼花。

她的目光在三个女儿身上扫过,看到何晚芍时满意地点点头,瞥见何晚芷时皱了皱眉,最后停在何晚棠身上时,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四丫头这身太素了,去换那件桃红的来。今日去崔府做客,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何晚棠心中一紧,那件桃红色衫裙是赵氏特意准备的,颜色艳俗不说,绣样还是过时的蝴蝶穿花。

料子也是次等的绸缎,穿在身上既不舒服又显廉价。若真穿了去,定会被各家闺秀耻笑。

她深吸一口气,福了福身,声音轻柔似水:“母亲容禀,女儿昨夜受了些风寒,穿得太艳怕冲撞了老太君。“

“这藕荷色虽素,却是徐嬷嬷说最适合女儿的。”

提到徐嬷嬷,赵氏脸色变了变。这位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在汴京闺秀中颇有威望,连崔家老太君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赵氏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罢了,走吧。记住,到了崔府少说话,别给何家丢脸。”

何晚棠低头应是,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她知道,赵氏最怕的就是在权贵面前失了体面,搬出徐嬷嬷的名头,正是掐住了嫡母的软肋。

崔府的朱漆大门前已经停满了各色轿子,丫鬟仆妇们穿梭其间,好不热闹。

何家的轿子停在侧门处,何晚棠跟在赵氏身后下轿,抬眼望去,只见门楣上“枢密第”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彰显着主人家的权势。

门前的石狮子足有一人高,雕刻得栩栩如生,不怒自威。

穿过三重仪门,眼前豁然开朗。

崔府的花园比何家大了不止三倍,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各式亭台楼阁。正值牡丹盛开时节,魏紫姚黄、赵粉豆绿,各色名贵品种竞相绽放,花香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要醉倒。

园中侍女们穿着统一的淡绿色衫裙,手捧茶点,步履轻盈地穿梭其间,训练有素得像是宫里的宫女。

“何夫人到了!”一个管事嬷嬷高声通传。

花厅里已经坐了十几位夫人小姐,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见赵氏进来,纷纷起身见礼。何晚棠跟在何晚芍身后行礼,姿态端庄优雅,余光却在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在场众人。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位坐在主位的老妇人——

崔老太君满头银丝梳成一个简单的圆髻,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却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她穿着深褐色团寿纹褙子,手腕上挂着一串紫檀佛珠,正含笑看着她们。虽然已经七十高龄,但老太君的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这就是何家的姑娘们?果然个个标致。”老太君的声音温和,“特别是这位穿红的,想必就是何大姑娘了?”

何晚芍立刻上前行礼,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晚芍见过老太君,祝老太君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她特意将腰弯得更低些,让胸前的金镶玉璎珞更加显眼。

老太君笑着点头,目光却越过何晚芍,落在了何晚棠身上:“这位是?”

赵氏抢着回答,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慢:“这是我家四丫头晚棠,性子木讷,上不得台面。老太君不必在意。”

何晚棠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姿态优雅得像是练习过千百遍:

“晚棠见过老太君。家父常说崔家世代忠良,老太君更是汴京城里最有福气的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手中的佛珠停了一瞬:“哦?你父亲常提起老身?”

“父亲书常教导我们要以崔家为榜样。”何晚棠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既不卑不亢,“说崔家诗礼传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崔家,又暗示了自己知书达理。老太君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好孩子,过来让老身仔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