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尘领着陈秋，熟门熟路地在人头攒动的入理堂走完了登记流程。
陈秋也拿到了一块粗糙的木制腰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一个编号，算是正式在崇渊阁的杂役名册上挂上了号。
出了入理堂，邱尘脚步未停，径直带着陈秋往后山马厩的方向走。
“喂马是头等事，先去那边。”邱尘言简意赅。
陈秋摸着怀里那块还带着点木头茬子的腰牌，心里踏实了一点，好歹算是有“身份”了。
听邱尘说要开始干活，他心里那点刚刚被“机缘”点燃的小火苗又有点跃跃欲试。
喂马？这活儿他熟啊！在少俊城给大户人家帮工的时候，什么脾气的马没见过？倔的，懒的，挑嘴的，更别说金贵的……不都得乖乖吃他拌的料？无非就是定点，定时，定量那点事。这么一想，他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觉得这差事，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熬。
两人刚走近马厩院子，一股浓郁，混合着干草清香和牲畜特有气味的复杂气息就扑面而来。还没等陈秋细品这“工作环境”，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叫嚷声：
“哎哟！祖宗！别闹了行不行？”
“我就快够着了……哎！别顶我！”
“呦，我的亲爹唉……”
邱尘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面上却没什么表示。他推开敞开条缝隙虚掩的院门，陈秋跟进去一看，好家伙！
只见刘小四正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地在几匹神骏的踏云驹中间周旋。他想往马厩旁一棵歪脖子树那边靠，可那几匹雪白的云驹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他一靠近，不是故意甩头晃脑挡住去路，就是扭着屁股把他往旁边挤，甚至还用蹄子在地上刨土，扬起一小片灰尘。刘小四急得脸红脖子粗，左冲右突，活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
顺着刘小四那绝望的眼神看去，陈秋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拼，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正高高地挂在树杈上，随风飘荡呢！
“这……”陈秋看得目瞪口呆。要说马聪明，他信。以前喂马，也遇到过趁他不注意偷吃精料，或者故意尥蹶子吓唬人的。可像眼前这几匹这样，目标明确，配合还非常默契，还带着股子戏谑劲儿，纯粹就是为了耍人玩儿的……他真是头回见！
一股凉气瞬间从陈秋脚底板窜上来，直冲脑门，这喂马的活，以后可是他的了！想想以后可能天天被这几匹“大爷”这么耍着玩，他头皮都开始发麻了！这哪是灵兽，这分明是长了蹄子的祖宗！
邱尘瞧着刘小四那副狼狈相，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侧过头，用下巴点了点那边，对陈秋淡淡道：“瞧见没？喂马？你以为就是倒点草料那么简单？这里的马，可跟你以前见过的那些驽马，能一样吗？它们开了灵智，一个伺候不好，它们有的是法子折腾你。”
邱尘顿了顿，似乎在给陈秋消化这震撼的时间，才又补充道：“灵性，是它们对天地灵气的亲近本能，让它们能在这灵脉之地活得滋润。灵智，哼，那就是它们能琢磨事儿、会耍心眼的本事！就像现在，它们觉着耍弄小四好玩，就会一直玩下去。灵智太高，有时候反倒让它们干出些让人头疼的事来。”
这会，刘小四也瞥见了门口的救星，顿时像见了亲爹一样，带着哭腔喊道：“长龚叔！您可算来了！快救命啊！这几匹小祖宗今天不知道抽哪门子风，就认准了戏耍我！我这衣服还挂树上呢！”他一边喊，一边还得狼狈地躲开一匹云驹故意伸过来绊他的蹄子。
邱尘神色平静，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抽出那根油亮的乌木马鞭。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手腕轻轻一抖。
“啪！”
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却并不刺耳的响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与此同时，邱尘嘴唇微撮，吹出一段悠扬婉转，带着某种难以言喻节奏感的口哨声。那哨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在马厩小小的空间里悠悠回荡开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匹前一秒还在撒欢捣蛋、挤眉弄眼的踏云驹，听到这鞭响和哨音，动作齐齐一顿！原本那股子顽劣躁动的劲儿，像是被无形的梳子梳理过一般，迅速平息下来。
警惕的眼神变得柔和温顺，高高竖起的耳朵微微晃动，专注地聆听着那哨音。
当刘小四试探着再靠近那棵树时，其中一匹甚至发出一声温顺低沉的“咴律律”，像是在打招呼，哪还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邱尘这才迈步走过去，脸上甚至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用马鞭的鞭梢，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匹踏云驹圆润饱满的屁股。那云驹非但没恼，反而舒服地甩了甩尾巴，一副极其享受的模样。
“还得是您啊，长龚叔！”刘小四如蒙大赦，赶紧搬来个凳子，手脚麻利地把衣服从树上摘了下来，拍着胸口后怕道：“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今儿怕是要被它们当球踢到天黑！您这手绝活，真是神了！我伺候它们这么久，连毛都不敢多摸几下，您这一出手，它们就跟换了魂儿似的，乖得跟小羊羔一样！”刘小四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食槽边那几匹正安静低头吃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的云驹，语气里充满了由衷的佩服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秋默默站在一旁。刘小四这通马屁拍得震天响，陈秋倒也没觉得特别意外。在这偌大的崇渊阁底层混日子，没点眼力见儿和讨巧的本事，确实难熬。像刘小四这样，逮着机会就对看起来有点本事，人又还算和气的“长龚叔”使劲儿巴结，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不那么难过的靠山。
虽然这“靠山”本身也只是个杂役头子，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屁都不是，但在刘小四他们这些底层杂役的小圈子里，邱尘显然是个有能耐，值得巴结的人物。刘小四也只当邱尘是偷偷琢磨出了些驯兽的土法子，压根想不到其他层面。
不过邱尘刚才那手鞭响加口哨的功夫，确实让陈秋也开了眼界。能把这么通人性（或者说“通妖性”）的灵兽瞬间安抚得服服帖帖，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谨言慎行，多看多学。本以为就是个力气活，现在看来，水也深得很哪……”陈秋心里暗自嘀咕，打定主意少说话。
邱尘随意地跟刘小四介绍了陈秋，说是自己新带的学徒，以后主要负责这边。
刘小四自然又是一番热情的客套，拍着陈秋的肩膀说“小兄弟，以后就是自家兄弟，有啥事都可以找我刘小四！嘿嘿”：说完这话，他才抱着他那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衣服，匆匆跑出去忙别的差事了。
喧闹的马厩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邱尘，陈秋，以及那几匹正慢条斯理咀嚼着灵草，偶尔甩甩尾巴的踏云驹。
“好了，闲杂人等走了。”邱尘走到食槽旁，拿起旁边放着的木铲和簸箕，神色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现在，老夫手把手教你。怎么拌料，怎么倒料，每天要准备哪些额外的“加餐”，还有这水，什么时候换，怎么换……一样样来。看仔细了！”
“好…好的！长龚叔，我听着，也看着呢！”陈秋收敛心神，凑上前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邱尘的动作。他知道，这伺候“大爷”的饭碗能不能端稳，就看现在学得怎么样了。
那点因为“喂过马”而产生的轻慢之心，早被刚才那场“人驹大战”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