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见

两日后的深夜,顾言正在书房伏案研读《滇黔土司考》。

这本书明末所著,记载了云贵地区土司相关情况,在后世几近失传,顾言写毕业论文的时候,费了大力也没找到,没想到宋把总竟然能找到,拿到后便天天捧书阅读。

此时院外响起马蹄声,不一会,书房外下人说道:“顾先生,平西王有请!”

顾言闻言合上书籍,整了整衣冠,推开房门,见红璃正立在廊下,月白色中衣外随意披着件藕荷色比甲,显是刚从榻上起身。

“我随你去。”她说着就要转身更衣。

“不用,吴三桂应该是收到缅甸那边的信息,唤我去询问应对之法。”顾言轻轻拍了红璃手腕,示意她安心。

说完转身跟着军士离开,红璃站在廊下,目送顾言远去。

平西王并没有住在腾越府内,而在府外扎下军营,顾言入营便有人引着他来到中军大帐前。

“禀王爷,顾先生到!”

帐内传来吴三桂低沉嗓音:“请他进来!”

顾言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

大帐内,吴三桂身着常服,独自一人在坐在帐中,低头读着一份书信。

顾言目光扫过主坐的乌木太师椅,上面空荡荡,并没有《鹿鼎记》里韦爵爷在吴三桂府中见到过白虎皮。

“吴三桂有白虎皮这事果然是金庸随手编的,白虎绝大多数分布在印度,辽东那地方怎么会有,野外白虎分分钟就饿死。”

“顾言参见王爷。”顾言拱手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吴三桂缓缓抬起头,烛光下,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眼角已有了细纹,但双目仍如鹰隼般锐利。

“顾先生,不必多礼。”吴三桂指了指案几对面的坐席示意顾言坐下。

顾言从容入座,注意到案上摆着的正是云贵两省和缅甸的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驻军和土司势力范围。

吴三桂扬了扬手中书信,“先生真神算也,三日前,莽白杀缅甸王莽达,将其沉于大金沙江。”

吴三桂早已计划对缅甸用兵,因此在缅甸境内安置了不少密探,今日一早,他收到了密探的飞鸽急报。

缅甸发生政变,被顾言提前言中,之前吴三桂对顾言的话还有所疑虑,恐他是一个大言不惭之人,但是此刻,顾言在吴三桂的眼中,已经变得有些看不透。

他对顾言也客气了许多,亲手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茶汤碧绿,香气清冽。

顾言抬起茶杯,细品了一口,舌尖泛起熟悉的香气,竟是极品龙井。

他是爱茶之人,现代极品龙井一斤动辄数万,他一个穷小子根本喝不起。

没想到穿越过来,竟然能在滇南喝到江浙的当年新茶,吴三桂这吃穿用度果然赶上皇帝。

“前日院内,先生言有良策献于本王。”吴三桂单刀直入,“不知是何妙计?”

顾言没有立即回答,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王爷,”顾言放下茶盏,目光直视吴三桂,“在下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

吴三桂眉头微皱,“先生但问无妨。”

“其一,以云贵贫瘠两省对天下,能胜否?”

吴三桂摇头,“万历年间,云贵两省岁入不足百万两,而经年两省前明余党摧残,人口凋零,目前我治下人口仅有十余万户,我已奏请朝廷,免了云贵三年税收。

而朝廷岁入逾三千万两,可调之兵数十万,以一隅抗全国,自然如卵击石。”

“王爷高义,爱民如子,我为云贵两省百姓谢王爷!”顾言拱手,给吴三桂顺手戴了一顶高帽。

接着问道:“其二,以狐疑之军对倾国之军,能胜否?”

吴三桂眼中寒光乍现,“先生此言何意?”

顾言不避不让:“王爷麾下亲信,多为昔日关宁铁骑,他们追随王爷降清,又随王爷镇守云南,转战数十载,凋零不已。”

“而现在王爷主力另一半为前明降贼,他们迫于清廷军威而降,能否直面清军,能否死战不退?”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吴三桂面色阴沉,顾言却恍若未觉,继续道:“其三,如王爷起兵,尚可喜、耿精忠二王能助否?”

吴三桂沉思良久:“不能!”

顾言一笑,“王爷是否还有决心造反?”

“顾先生不要用言诈我,”吴三桂哈哈一笑,“朝廷待我恩重如山,将公主赐婚于我儿,又授我王爵,让我统领两省,我吴三桂忠心为国即是,何须考虑造反。”

顾言不慌不忙地提起茶壶,为两人续上热茶,“王爷想效明沐国公之事?可惜时移世易,沐王是太祖义子,而王爷再怎么说,也是异族之人。”

“王爷你持精锐数万横行西南,必令朝廷寝食难安,何况朝廷岁入3千万两,却要拨九百万两供养云南,必不能长期坚持。”

“等永历被擒,天下太平,我会让众军士解甲归农。”吴三桂冷冷说道,“我做一个太平王爷即可。”

“王爷明鉴,尚可喜、耿精忠兵不过数千,解甲归田尚可做个富家翁,但王爷不行?”

“为何?”

“王爷麾下有降兵数万,皆是虎狼之辈,又和明军余党勾结,如果散去,无论是聚众生变,或是重投明军,皆是祸害,王爷必被牵涉。”

“何况王爷如散尽军士,则如虎狼去爪牙,义王孙可望便是前车之鉴。”

吴三桂眼神一凝。

顾言继续道:“当年孙可望降清,朝廷何等礼遇?顺治帝命亲王诸大臣出京远迎,赏赐金银珠宝无数,王爷自问,可曾得过这般恩宠?”

吴三桂摇头苦笑,“不及,那时先帝常设宴款待孙可望,义王所受皇恩,确实无人能及。”

“其后呢?顺治十六年,三路大军伐滇,永历帝远遁缅甸,孙可望失去价值,恩宠一落千丈,最后竟要上疏请辞王爵,连金印都要交还。”

顾言盯着吴三桂双眼,一字一顿道:“这位昔日的义王,最终竟在围猎时‘误中流矢’而亡,北京之大,竟容不下一个闲散王爷,孙可望欲保自身而不得。王爷若交出兵权,辞去王爵,可敢保证不会遭此流矢误杀否?”

“王爷为清征战数十载,难道就甘愿做个笼中困兽,生死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吴三桂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朝顾言长鞠一躬,“反之不能胜,安居则有倾巢之祸,请先生教我!”

顾言知道,这一刻吴三桂终于卸下了藩王的威严,展现出了真实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