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如同潮水退去,只余下遍地狼藉和化不开的血腥在雨中弥漫。
副典军房外的廊檐下,王卷之靠在一根粗大的柱子旁,微微阖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顾正炎立于稍远处,身边的王二虽衣衫染血,却并无大碍。
其余数人或倚或靠各自休整,沉默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抑制的兴奋。
牛三贯快步冲到王卷之身前数步拜道:
“大人!”
王卷之睁开眼默叹一声:
“说吧,此次……损失了多少弟兄!”
“弟兄们一共折了……三个!”
牛三贯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重伤五个,都在偏房躺着,自有兄弟们在照应。剩下的……”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众人:
“其余兄弟个个带伤却不损筋骨,还能杀!”
话音落下,廊下陷入短暂寂静,雨点打在破碎的瓦片时,发出单调的声响,更衬这份寂静背后的残酷。
死了三个……重伤五个……人人带伤……
二十余人的精锐,一战之下,竟有八人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原以为凭借三人成组遍地开花的突袭战术,利用敌人醉酒享乐猝不及防的绝佳优势,加上顾正炎他们的接应,能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
虽说冷兵器厮杀死伤本在所难免,但这个战损比率……几乎达到了四成。
若是放在大军团交锋的正面对垒中,这样惨烈的战损比,几乎意味着整支部队已经失去建制,溃散在即!
他带出来的这点血本,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消耗?
思绪至此,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堵在胸口,让他刚刚略微平复的肋下伤处又隐隐作痛起来。
王卷之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暂时压下了那股憋闷。
目光扫过廊下或坐或靠的疲惫汉子们。
强行收敛心头的沉重与愧疚,现在不是痛惜的时候。
这场胜利的意义,可不能只计算眼前这些生死。
如今已是九月十八。
距离孙传庭南阳寻粮,仅有三天!
距离明军最后一支精锐在孟津渡口惨遭李自成绞杀,帝国残存的元气彻底溃散,只有五天!
时间虽紧迫。
但他王卷之,却在这之前用二十多条被逼到绝路的汉子,硬生生从历史的缝隙中撬开了一道微光!
抬起头,望向后院那黑黢黢的山影深处。
那里……有粮!有银!
有福王和高世雄搜刮转移来的巨额浮财!
粮草!
至少三千石以上军粮!
能让数百人嚼用数月、支撑一场战役的根基!
银子!
数以万两计算的雪花纹银!
那是能在乱世中招募悍勇之士、打通关节、换取军械物资、支撑一支武装力量的硬通货!
有了这批粮银……
他就能在未来的五天时间里,赶在孟津大崩溃之前,尽量多的去收拢大明最后一点精锐火种。
有了这批粮银,他便能以嵩山为起点,建立起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孤岛”。
这福王别院,加上后山的天然洞窟,进可扼守洛阳西南门户,退可遁入嵩山深壑。
以此为跳板,西可以伺机阻击阿济格部。
南可觑准时机,袭扰李自成北上大军。
驱除鞑虏?再造大明?
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命题,经此一战将变的清晰可见。
“弟兄们!”
王卷之看着面露疲态的诸人开口了:
“战场厮杀难免死伤,但咱们活着的人,得往前走。老子也怕死!但怕顶个卵用?只有手里的家伙,碗里的食,兜里的硬货,才是活命的道理!”
说着他声音陡然提高,指向后院远处没入雨幕的漆黑山影:
“但兄弟们的努力没有白费,那里有粮!成垛的军粮!有银!成堆的银子!”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睛死死盯着王卷之手指的方向。
“粮!紧着咱们兄弟先吃饱,管够,够到能把肚子填得滚圆。”
“银子!现在也是咱们的了,老子不学那些狗屁官老爷玩虚的,论秤分银,谁出的力多,谁砍下的首级多,谁的赏格就最高,按着老例,老子再加三成。”
“十两银子一颗首级,老子会给你们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他娘的官票,是真金白银!能买田!能置地!能养活家小的活命钱!”
话到这,王卷之故意顿了顿,盯着底下那些兴奋的人继续道:
“几十两在手够不够买几亩薄田?够不够娶个暖炕头的老婆?够不够回老家给爹娘起间像样的屋子?!”
话音刚落,人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激动!
几十两,对于这些挣扎在最底层,当兵只为糊口的汉子来说,简直是大数目!
买地!娶婆姨!盖房子!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美事,不少人眼珠子都红了。
王卷之待众人议论稍缓,看了看顾正炎投来的淡笑振臂一挥:
“此次所得,老子不会亏待豁出命来的弟兄,皆会论功行赏,按明军老例上浮三成,杀敌斩首一级,折现银十两,出力破甲夺旗者,另赏。重伤者,预先支取抚恤,按双份算。但凡还有一口气的兄弟,老子养他不饿肚子到老死!”
这番话,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伤有所依,死有所值,这是乱世当兵最底层的渴望,他们不怕拼命,只怕拼了命没人管!
“大人威武!跟着大人有粮吃!”
王二看了看周围双眼冒红光的兵卒,突然吼了一嗓子,激的众人纷纷振臂高呼。
“对,跟着大人有粮吃,有银子拿,死了也值!”
“老子这条贱命,以后就卖给大人了!”
“没错!从今往后,大人指东,兄弟们绝不打西。您说砍谁,兄弟们就拧下谁的脑袋当夜壶。”
王卷之瞥了眼暗笑的老营兵,抬手打断纷纷表忠心的诸人:
“弟兄们,以后就跟着老子吃饱饭,领足银子一路杀到京师!让那些狗日的大官瞧瞧,咱爷们是咋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顶天立地站直了的,咱们要活!还要活得像个人样!”
话音落地,王卷之单手拄刀扫视全场:
“都听清了?”
“听清了!!!”
听着廊下爆发的震天应和声,王卷之大手一挥:
“牛三贯!”
“属下在!”
“带你那一队兄弟,先开偏仓,取些细粮出来,起火熬粥,先让兄弟们垫吧垫吧暖暖肚子!再聚拢兄弟于此地,咱们一同去后山开仓夺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