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八百金骑破阵

翌日天明,雨过天清。

完颜娄室率领一千金兵,一人三马,在阿土罕的带路下,直奔夏军大营。

寻了一处山脊,诸将小心打量远处的夏军营地。

辞不失道:

“猛安,我观夏人大营严整,强攻恐不胜。”

完颜娄室点点头:

“所以本将想将夏人诱惑出来,调虎离山。

他们连胜我军两场,想必骄纵,待我去试试夏人的斤两。

辞不失,你率两百人埋伏此处,我若能将夏人引诱至此,你可让伏军尽出,必叫夏人胆寒!”

金军换了战马,吃了食水,在完颜娄室带领下,不再避开夏人哨骑,径直朝夏军大营奔去。

夏军昨日接连两战,还淋了雨水,然后又防备金军夜袭,折腾的老晚,人困马乏,所以今日稍作休整。

李良辅正在撰写捷报,上报皇帝,听得哨骑来报:

金狗又来了!

这次人多了点,八百!

他将桌子拍得砰响,这金狗太过恶心,每次都派几百人过来,这么看不起夏人么?

简直欺人太甚!

他当即命令众将士,披甲携刀,出营备战。

金狗要给他李良辅送人头,他总不能拒绝吧?

当然,使团那边,也要派人知会一声。

不过好在就八百人,没移乞埋那边的军队,就继续护着使团吧。

他始终觉得,金狗不怀好意,随时可能奔袭使团。

李良辅大营与营寨前的宜水不到两里地,金狗居然不带迟疑的,就这么纵马冲了过来。

这真是,硬碰硬,谁怕谁?

他当即令铁鹞子出击,弓骑兵紧随其后,轻骑从两侧绕击,最好也能包抄其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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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阿古,今天你能抢到一个金贼了!”首领(什长,铁鹞子人均小首领起步)讹庞黑铁在辅兵帮助下穿戴甲胄,笑道。

叫多阿古的铁鹞子士兵,正陶醉地呼吸雨后的泥土气息,听首领这么一说,也笑道:

“金贼终于长进了,知道多派点人马过来。不然咱们落在后面的队伍,真的抢不到功劳啊!”

周边的同胞哈哈大笑起来,营寨内洋溢起了快活的空气。

两波对金贼的大胜,轻而易举,让将士们对金贼的恐惧几乎消失殆尽,剩下的,就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了。

他们完全想不明白,这么虚弱的金贼,怎么就把上国大辽打成这样!

“辽人怕不是被酒泡软了骨头?这等货色也能打得他们亡国?”有人不解。

有人答道:

“大辽应是多年不打仗,所以啊,他们已经不知道怎么打仗了!”

多阿古掂了掂骨朵,铜饰被擦的铮亮,都泛着冷光:

“管那么多作甚?砍了金狗换赏钱!”

“快快快,出营列阵!”有上官叫嚷起来。

然后就是哗啦啦的甲页碰撞声,铁鹞子在各自将官带领下,出了营寨,在一片闷雷声中,开始列队。

“排整齐点!”首领讹庞黑铁叫嚷着,这些家伙真的不让人省心,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没有整齐的队伍,铁鹞子砍得到敌人?

“再往前二十步,给弓骑的兄弟们留点地方!”传令兵在铁甲间奔走,传递着上官的指令。

多阿古控制着马匹,跟着队伍往前。

他亲昵地抚摸着他的战马——月牙,因为这匹马儿的脑门上有一抹白色,跟月牙极其相似。

月牙的大鼻孔不断喷吐着热气,蹄子在泥土里刨来刨去,也就是主人控着缰绳,才没有冲出去。

“你也按捺不住,想跟我建功立业了?呵呵,今天金狗够多,咱们应该能抢一个!运气好的话,两个也不是不行。”多阿古看着河畔的金狗,有点兴奋。

他斜眼看了一下,身后,弓骑兄弟们也乱哄哄的涌了出来。

多阿古感觉有点不对劲了,金贼不讲武德,过了河居然都不带停顿的,直接冲了过来!

难怪他的月牙焦躁!

他不自觉的看向自己的首领讹庞黑铁,讹庞黑铁也急得很,好几个佐将、副佐将(佰长)已经大吼起来:

“他们冲过来了!”

“我们得赶紧起步加速!”

“不加速就要撤回营地!”

“仗不是这么打的!”

铁鹞子这样的精锐,也开始有点乱了。要是速度起不来,铁鹞子那就是铁罐子,真有可能反过来被金狗收拾了。

终于等到了“咚、咚、咚……”

战鼓响起来了,诸将官们扯着嗓子喊着:

“加速!加速!”“看齐!看齐!”

多阿古夹紧马腹,可泥泞的地面像吸住了马蹄,战马跑得比拉盐车的驴还笨重。

任凭多阿古如何急躁,月牙的速度就是上不去。

好不容易跑出了五十步外,金军的铁骑已卷着黑潮压来,他们的阵型骤然变窄,像手掌聚合成了拳头。

多阿古甚至能看到对方狼牙棒上的倒刺。

“撞上去!”首领讹庞黑铁的吼声被金军的嘶吼吞没。

多阿古的骨朵刚抡到一半,一个金贼便狠狠砸上他的月牙的左腿。

“咔嚓!”

月牙应声而倒。

多阿古来不及惋惜,他自己也被甩飞出去,左肩着地。

肩甲凹陷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锁骨断裂的声音。

他看见首领的铁盔被金贼的钝器砸扁,红白浆液从缝隙里喷溅而出。

泥水灌进口鼻,多阿古挣扎着摸向腰刀,却抓到了一截断肠——不知是马还是人的。

他身上还听到“叮叮当当”两声,弓骑那帮孙子,箭雨稀稀拉拉就算了,大半还扎进了自己人的后背。

他只是惋惜,怎么没人提及泥地不便冲锋呢?他还一个金贼都没砍杀,自己反倒要被砍杀了。

只有无尽的叹息。

周边突然一空,多阿古精神一震:

金贼这是冲过去了?

好家伙,咱夏军这么多人马,磨也磨死他们那点人啊!

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然后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他感觉大地又震动起来。

这是,绕后的轻骑?

不对,他们没这么快!

他第一时间爬到月牙的马腹,借助战马的尸体,掩护自己。

眼睁睁地看着第二波金贼如镰刀割麦,切入乱阵。不少同袍纷纷落地,放眼望去,满目狰狞。

有人大叫:“铁鹞子退后!”可哪还有阵型?

泥地里铁甲与血肉绞成一片,金贼的狼牙棒专砸马腿,倒下的战马将骑手压成肉饼。

“放箭!他娘的放箭啊!”军校的嗓子已喊出血沫。

寨墙上的弓手却迟迟不敢松弦——敌我早已混作一团。

很多弓骑已经不得不掏出刀枪,上前肉搏。

金贼就那么点人,耗也要耗死他们——这是夏军朴素的想法。

多阿古终于爬起,踉跄着揪住一匹无主战马的缰绳。马鞍上挂着半截金贼尸体,箭矢从眼窝穿出,箭尾的白翎还在颤动。

他啐出口血痰,翻身上马,却见金军突然吹响骨哨,残存的铁骑如潮水般退去。

“追!别放跑……”命令戛然而止。

多阿古回头,发现发令的佐将胸口插着一支箭——金贼不但能打杀,也能弯弓射箭!

哨楼上的李良辅,气的浑身发抖。

金狗不但不讲规矩,区区八百人,居然敢分两波来冲击夏军阵地!

铁鹞子仓促启动,雨天泥泞,速度没起来,而铁鹞子失去了速度,更加不敢和第二波金贼硬刚,纷纷打马避让,实在避让不过,才不得不全力硬怼。

遭受了出征以来最大的损失,怕是折损过半!

作孽啊!

夏国统统才三千!

他这一下就送了六分之一!

金贼全员着甲,弓骑仓促迎战,根本不是对手。而且两军混在一起,除了极其高明的射手,其他人压根不敢乱射。

金军的第二波冲击毫无悬念的打开了夏军混沌的包围圈。

第一波金军也不恋战,在第二波金军的接应下,且战且退。

占了便宜就想跑?

想屁吃呐!

给老子追!

鼓手将大鼓敲得咚咚响。

弓骑兵的箭矢终于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铁簇撕破潮湿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然而金军骑兵身披铁甲,箭矢大多“叮叮当当”弹开,只在甲片上留下几道白痕。偶有箭矢射中马臀,战马吃痛,反而嘶鸣着加速狂奔,拖着中箭的骑兵更快地逃离战场。

“追!别放跑一个!”一个弓骑佐将大吼着,他的铁盔被金军的狼牙棒砸得凹陷,鲜血顺着眉骨滴落,却仍不肯退后半步。

夏军轻骑已从两侧包抄而来,马蹄踏过泥泞的河滩,溅起浑浊的水花。宜水不深,刚没过马膝,但河底卵石湿滑,战马踉跄着涉水而过。金军退至对岸,却突然勒马回身——

“嗖!嗖!嗖!”

金军骑兵在马上扭身张弓,一轮箭雨迎面射来。

冲在最前的夏军轻骑猝不及防,数人中箭落马。

一名骑兵被箭矢贯穿咽喉,双手徒劳地抓着箭杆,栽进河水中,鲜血顿时染红了一片浅滩。

“狗贼还敢回头?!”多阿古暴怒,催马跃上河岸。

他的骨朵刚抡起,一名金军骑兵却已调转马头,反手一记铁钩扫来。

多阿古侧身闪避,钩尖“铮”地一声从他的铁甲划过,然后那个金贼终于看到他多阿古狰狞的一面!

他的骨朵瞬间将那金贼敲得脑袋开花!

一上午的憋屈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多阿古大口咆哮着,旁边的金狗十分有眼力劲,见势不妙,立马不再纠缠,和他拉开距离,与同伴交替掩护后撤。

多阿古本来就受伤了,这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等待同袍一起,再行追击。

重骑兵本来就不适合追击,是吧?

夏军被金贼的挑衅、逃跑彻底激怒。

轻骑不再保持阵型,疯狂鞭打战马追击。

河岸边的泥地被马蹄踏得稀烂,混着血水翻起黑红的泥浆。

每当夏军逼近,金军便分出一小队突然回冲,狼牙棒、铁骨朵狠狠砸向追兵,待夏军阵脚一乱,又迅速撤走。

“交替射箭!”明显是金贼在高喊。

残存的金军骑兵迅速分成三队,一队疾退,一队返身驰射,最后一队持钝器冲阵。

箭雨与铁锤轮番袭来,夏军追兵不断有人坠马。

一名夏军轻骑刚砍翻落单的金兵,却被斜刺里冲来的敌马撞飞,脊椎“咔嚓”折断在河畔巨石上。

即便金军作战得力,配合娴熟,但他们人数不多,还是被夏军不断挤压着落马。

哨楼上的李良辅对此看的一清二楚,带领自己的数百亲卫也加入了追击之中。

被八百人打成这样,他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如果不能将这八百人全歼,不说如何归国面对皇帝陛下,他还有何面目统帅诸军将?

“追,给我狠狠地追!”

连步跋子都追出去了一大半!留下千余人守家。

夏军势大,金军终于不再缠斗,撒丫子开溜。

不时有金军的战马不堪箭矢和负重,翻到在地,马上的金兵也不得好,直接摔死算幸运,不然等待的就是夏军的剁成骨血。

……

使团大营,反正休整一天,

昨天一场雨,左卫今天病倒了四十七个,连左卫率嵬名平南也未能幸免。

相比之下,右卫、亲卫营、鞑靼营,都只有个位数的伤寒而已,还没马儿病的多呢。

左卫太娇惯了,哎。

李仁爱肯定是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一早便拉了副将野利重明喝酒,美其名曰驱寒,还拉了右卫率萧敬忠作陪。

其实他倒是很想拉拢副将没移乞埋的,人家手头有大军啊!

两千重骑,三千精骑,他能不眼馋?

但濮王这个父皇的眼线还在呢,在没有翻脸清君侧之前,有些事,不好做的太明目张胆。

于是他让濮王来对接没移乞埋副将,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千铁鹞子,两千重骑兵,后勤辎重,怎么也得有一批备用铁甲,所以李仁爱盯上了野利重明手里的这批备用铁甲。

打仗吗,能没有战损?

战损个几十套,没问题吧?

萧敬忠的右卫有了这几十套铁甲,战斗力不得“蹭蹭”上涨一大截?

小酒喝了几口,李仁爱叹息道:

“今日过后,再有两三日,孤和使团,便要觐见大辽皇帝了。

那时候,就要和老将军分别了。

孤和老将军,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啊!

来,干杯!”

野利重明听了这话也有点难受,难得遇到知己,何况对方还是储君,他也恨不得陪伴对方一路、一辈子!

如此一来,野利家族重新起势,还会难么?

想他野利家,党项大族,当初与拓跋氏世代通婚,大夏前期重臣多出自野利家族。

文如野利仁荣,是大夏文字的创制者;

武如野利遇乞,更是被称为天都大王,让宋国不敢北顾,是景宗(李元昊)前期的著名大将。

当然,家族的落寞,也跟野利遇乞有关,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还跟皇家秘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