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歆第一次踏足F市,是在一个细雨连绵的夏末,阴沉沉的天空偶尔打下几道响雷,惊走了树上的几只飞鸟,也在时歆心里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大巴转火车,火车转高铁,辗转几地,终于抵达了F市。时歆吃力地拉着两个巨大的黑色皮箱,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土特产,坠得箱轮有些不稳。时歆本想把它们拿出来,可想到临行前父母期望的眼神和一打开就合不上的箱子容量,便叹了口气,收回了这个想法。
F市高楼林立,道路纵横交错,目光所及之处皆透露着浓郁的都市气息,与时歆显得格格不入。
时歆是从乡下的小地方来的,几个月前父母突然兴高采烈地宣布要给她转学的消息,说是托关系抢到了F市最著名的圣雅贵族中学的入学名额,到了F市还会有远房表姐来接应她,便马不停蹄地为她办理转学的手续,含泪目送女儿登上离乡的大巴车。
“宝贝,爸妈不求你能多出人头地,多见识见识大城市就行。”时母拉着女儿的手不停地嘱咐,时父提着箱子,正弯腰往大巴车上塞:“城里的人都精明,不像咱村里,你万事都要小心……”时歆低着头应着,眼里却蓄满了泪花。
大巴车司机按响喇叭催促,时歆赶紧转身,抹去脸上的泪痕,一步三回头地钻进了车厢。
“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时母哽咽地大声喊道。
一路颠簸,巨大的疲劳感消去了时歆的一点思乡之情与对F市的憧憬,出了高铁站,没有见到所谓的远房表姐,只有看起来昂贵的计价车,更要命的是,天空上开始飘雨了,时歆手忙脚乱地翻开手机,点开天气才发现今天是个阴雨天。
饶是如此狼狈,时歆还是没有拨出父母的电话,她知道父母为了筹集自己的学费已经很辛苦了,不想让父母再为她担心。
正当时歆想咬咬牙坐计程车时,一阵尖锐的口哨声传来,紧接着,一辆白色轿车停在面前。
“你是?”时歆防备地问,准备随时逃跑。
车窗缓缓落下,一个明艳的女人戴着墨镜,朝她勾勾手:“上车。”
“姐姐?”时歆疑惑地问,脚步却没动,毕竟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位远房表姐,只在家里的老照片中瞥见过一眼。
柳禾摘下墨镜,无奈地指了指天空:“我说小朋友,再不上车雨就大了。”
车里温暖舒适,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古龙香,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将密集的雨幕切割成无数细碎的水珠。不知是路上太累,还是香水味太浓,时歆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柳禾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红色的美甲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她瞥了眼副驾驶座上蜷缩的时歆,嘴角勾起一抹笑。
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混着雨声,在这片荒地上显得格外清晰。锈迹斑斑的塔吊在雨中若隐若现,倒塌的脚手架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泥地里。一阵乌鸦叫声将时歆猛地惊醒,等她看清车外的一片荒芜,柳禾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有车内仍然存在的香水味才能证明她曾来过。
“废弃的工地?姐姐怎么会带我来这个地方……”时歆一边翻看着手机地图,一边谨慎地拉开车门,所幸雨已基本停下,青草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想到了家乡。
远处废弃的工棚里,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时歆将手机屏幕调亮,拇指悬在紧急呼叫键上方,缓慢地接近声源处——
“你来啦,”美艳夺目的柳禾穿着修身旗袍坐在工棚最外处,连如此破败的环境都被她衬得如电影般美丽,“介绍一下,时歆,我妹妹,从S市来的。”
时歆正好奇她在和谁说话时,工棚最深处传来了一阵男声,“小毛崽子有什么用?”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出来,轻蔑地看着时歆。他左眼有道蜈蚣状的疤痕斜劈过眉骨,像是被利刃生生撕开的沟壑,络腮胡如荆棘丛生,脖颈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疤。“你都能做什么?”
柳禾的身子微微往前探:“我知道你最近很缺钱,圣雅的学费不低,如果你想体面地在这里生活,从家里带的钱完全不够哦。”
时歆噎住,她的确很缺钱,本来想找个便利店打工,可人家早在电话里就以未成年的理由拒绝了自己。
柳禾指尖绕着卷发,指甲在昏暗的工棚里泛着妖艳的光:“上周你黑进教务处网站拿到的选课系统漏洞,已经够换三个月房租了。”她漫不经心地抛出这句话,成功让时歆瞳孔骤缩。
“你怎么知道?你……”说话间,时歆另一只手开始摸索手机,却不小心露出了亮光——
男人突然逼近,皮靴碾碎地上的玻璃碴。铁锈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时歆被迫仰头,正对上他左眼那道狰狞疤痕。“耍小聪明的丫头片子,”他喉咙里发出冷笑,“敢玩花样,这工地埋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蚂蚁都多。”
雨声又密起来,敲打铁皮顶棚的声响震得耳膜生疼。时歆后背抵着冰凉的钢架,摸到某处凸起的锈迹——是未拆除的钢筋。柳禾突然起身,旗袍开衩处闪过一抹雪白,她的眉头微皱,指尖按住男人暴起青筋的手腕:“阿虎,吓到小朋友了。”
柳禾从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一沓,在时歆面前晃了晃:“明天把新生档案拍给我,这些都是你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时歆紧攥钢筋的手,“当然,你知道没钱没势生活在F市是什么滋味。”
远处传来警笛声,阿虎咒骂着踢翻铁桶。柳禾优雅起身,项链在黑暗中划出冷光:“聪明人都知道,和魔鬼做交易,总比饿死强。”她在时歆耳边呵出热气,“记住,圣雅每个角落都有眼睛。”
等警车红蓝灯光划破雨幕时,工棚里只剩半截燃尽的香烟。时歆低头看着掌心的褶皱,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张沾着香水味的纸条,上面清晰写着电话号码和住房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