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贤惠

“本侯……”康远瑞嗓子发干,“错怪你了?”

章梓涵背过身去,单薄肩头微微发颤:“侯爷此刻肯听妾身辩解,倒比半年前进步许多。”

她伸手接住窗外飘进的雪片,冰晶在掌心化成水珠,“那日母亲生病,侯爷可没给妾身说话的机会。”

康远瑞如遭雷击。

记忆里章梓涵跪在祠堂的背影与眼前人重合,月白中衣上还沾着方才溅到的药汁。

他突然发现,她比去年清减许多,原本合身的披风竟空荡荡灌着风。

春喜忽然扑通跪地,护甲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侯爷素来克己复礼,怎会突然把持不住?定是着了什么腌臜道儿!查查晚上的吃食或是香薰,还怕揪不出黑手?”

康远瑞瞳孔骤缩,忽然想起那碗泛着异香的安神汤。

镶银汤匙砸在章梓涵脚边:“本侯记得,夫人今日特意遣夏欢送汤?”

“妾身确让夏欢送过汤。”章梓涵福身时,鬓边金步摇纹丝未动,“只是忙着筹备明日接驾长姐,未曾亲手熬煮。”

“好你个夏欢,贱婢安敢欺主!”康远瑞额角青筋暴起。

两名小厮冲进来拽住夏欢胳膊,粗麻绳勒得她腕间红痕交错。

夏欢挣扎间衣襟散开,露出昨夜留下的紫红印记:“奴婢冤枉!侯爷明鉴啊!”

韦嬷嬷突然扑上来抱住夏欢,枯槁手指死死抠住小厮靴面:“夫人!夏欢跟了您七年啊!”她浑浊老眼盯着章梓涵腰间双鱼佩,“您就饶过她这一遭吧……”

“嬷嬷糊涂。”章梓涵捏着帕子掩住冷笑,“明日是长姐的大喜日子,若叫她知晓我房里出这等丑事……”她话音一顿,突然挑起夏欢下巴,“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也算全了主仆情分。”

夏欢猛地撞开小厮,绣鞋甩脱在博古架旁。

她爬向康远瑞时,松垮衣襟露出大片雪肤:“侯爷开恩!奴婢愿当牛做马!”

泪水混着口脂糊了满脸,倒显出几分凄艳。

康远瑞喉结滚动,心生不忍。

昨夜这具身子在他掌下颤如风中柳,惹人爱怜,与章梓涵端方守礼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瞥见夫人眼底寒芒,终究还是拂袖而去:“内宅事,夫人处置便是。”

槅扇“哐当”合拢,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烛火。

夏欢瘫坐在阴影里,盯着章梓涵裙摆上金线绣的缠枝莲,说不出话来。

韦嬷嬷突然重重叩首:“夫人!老奴愿拿这条贱命换我女儿!”额头撞在青砖上咚咚作响,“明日大小姐抬进府,您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热的。”

“嬷嬷当我傻么?”章梓涵突然俯身,护甲划过夏欢锁骨,“这般会爬床的货色,留着咬自己手?”

夏欢突然抓住章梓涵裙角,染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奴婢发誓!此生唯夫人马首是瞻!”

她仰起头时,颈间红痕正对着章梓涵视线,“若违此誓,肠穿肚烂!”

更漏滴到三更时,章梓涵慢条斯理抚平袖口褶皱:“既如此,便留在侯爷跟前伺候。至于能不能挣个名分,就看你的手段了!”

话落,转身离去。春喜掀帘的手顿了顿,漏进的风吹散案上残香。

“谢夫人大恩!”夏欢闻言大喜,叩头声惊飞檐下宿鸟。

韦嬷嬷搀她起身时,瞥见窗外闪过玄色衣角——是侯爷身边的长随在听墙角。

章梓涵扶着春喜踏出厢房,廊下灯笼将她影子拉得细长。

昨夜她亲眼见康远瑞搂着夏欢滚进锦被,那声“涵儿”叫得她胃里翻涌,令人作呕。

既然男人都爱偷腥,她便送他个够格的玩物。

明日长姐驾临,这场好戏才刚开锣!

……

廊下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春喜提着琉璃灯的手指节发白。

月光透过茜纱窗落在章梓涵月白色裙裾上,晕开一片冷霜似的清辉。

“夫人……”春喜还想再劝,却被章梓涵抬手止住。

护甲划过回廊朱漆栏杆,在暗夜里擦出几点火星。

书房门吱呀一声推开,烛火摇曳间可见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的青铜器。

康远瑞裹着玄狐大氅斜倚在湘妃榻上,腰间玉带钩松垮垮垂着,露出中衣上一抹胭脂印。

章梓涵将羊角宫灯搁在缠枝莲纹案几上,灯光映得她左颊指痕愈发清晰。

那抹红肿衬着雪肤,竟似白梅落上了朱砂。

“夏欢留在听雨轩当差。”她抚摸着案上青玉笔洗,指尖沾了未干的墨汁,“待大姐姐胎像稳固,再抬作通房。这般处置,侯爷觉得如何?”

康远瑞喉结动了动,含笑点头:“夫人贤惠。”

章梓涵退后半步,避开他伸来的手。

“夫君满意便好。”她转身欲走,却被拽住广袖。

织金云纹料子嘶啦裂开道口子,露出里头的衬裙。

康远瑞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翡翠镯,这才发现她脸上的五指印竟如此深刻:“岳丈下手忒重了些。想必很痛吧?”

他呼吸间带着药香,混着龙涎香熏得人头晕,“明日让太医配些玉容膏来。”

“不及夫君诛心之痛。”章梓涵突然抬眸,眼中水光潋滟似三更雨,“当年您掀盖头时说'此生不负',如今却要迎我长姐入府。”

一滴泪恰到好处坠在康远瑞手背,烫得他指尖发颤。

康远瑞望着她颈后碎发,恍惚想起洞房那夜,龙凤烛爆出灯花时,她也是这般瑟瑟发抖的模样。

“燕婷进门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揽过妻子单薄肩头,嗅到她发间淡淡药香,“待她诞下嫡子便养在你膝下,主母之位永远是你的。”

章梓涵垂首掩去冷笑。

前世便是信了这话,才落得被灌下鸩酒的下场。她假意拭泪,顺势将沾了曼陀罗汁的帕子按在他襟前:“那夏欢……”

“全凭夫人做主。”康远瑞呼吸渐重,药性混着媚香在血脉里翻涌。

烛芯爆出朵灯花,青玉香炉里兰烟袅袅。

康远瑞指尖触到章梓涵领口盘扣时,忽觉她发间幽香沁入肺腑,竟比合欢酒还醉人三分。

“夫君…”章梓涵指尖抵着他玄色锦袍,垂睫轻颤,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月事忽至。”

康远瑞动作僵住。

他此刻浑身燥热难耐,偏生眼前人如沾露的白玉兰,看得碰不得。

“倒是为夫唐突了。”他松开手,眼前却是一亮,“夏欢既已开了脸,不如我去找她?”

“妾身这就告退。”章梓涵巴不得。

福身时,石榴裙扫过青砖地,像泼了碗隔夜的胭脂。转身刹那眸中春水凝成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