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疯犬

山路崎岖,少年蜷缩在马车角落,被马车摇晃地想吐。

他染了血的指甲死死抠住车壁雕花,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车厢崖柏木沉郁的气息裹着药味,混成一股子奇异的苦涩,随着每次呼吸往肺腑深处钻。

那丹药的清凉之意如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骨髓深处漫上来的钝痛——仿佛千万只毒蚁正顺着血脉游走,用细密的齿啃啮着每一寸筋肉。

那丹药虽能驱散时疫邪气,却医不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

“再忍半刻。”

姜雪的声音从面纱后传来,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支银针,若不仔细看无法注意到细小的银针上刻满了咒文。

银针破空的锐响擦过耳际。少年浑身绷紧,却听见“叮“的一声——针尖扎入车壁,半截发黑的蜈蚣正在朱砂符纸上疯狂扭动。

马车突然急停。

少年猝不及防向前栽去,额头重重磕在姜雪膝头,他额上之前就有的伤口这会绽裂开来,血污沾在她素白的裙裾上立刻晕染开,殷红刺目。

他慌忙要退,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后颈。“别动。”

扭曲的蜈蚣发出“吱”的惨叫,在她指尖飞出的红光中化作一缕青烟。

少年剧烈喘息着,发现啃噬骨头的痛楚竟随着蜈蚣的消亡而消退。

他疑惑抬头正对上姜雪揭下面纱的脸——方才惊鸿一瞥的清丽容颜此刻苍白如纸,唇角渗出一丝血,落在衣襟上。

“女郎!”姜叔掀开车帘,见状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您怎能再用禁术!老爷明明说过...”

姜雪抬头抹去血迹,面色如常:“继续赶路。”

马蹄声再度响起时,少年靠在车壁大口喘着粗气,“为何救我……”

姜雪淡淡道:“我说过,你有仙门之缘。”

“仅仅如此?”

姜雪不再回答,取出三枚铜板置于掌中,眼皮都不抬,“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一怔,随口扯了一个名字,“二狗。”名字粗鄙的他自己都想笑。

三枚铜钱排开,姜雪看了他一眼,“博陵崔氏三房庶子,单名一个钰字。”

崔钰浑身僵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七年了,自十岁被丢入五毒窟后,再无人唤过他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当他是无知无识的畜生一般呼来喝去。

喉间的血腥气突然翻涌上来,他死死咬住牙关,却仍有一缕暗红溢出嘴角。

“看来……”他抹去血迹,忽然低笑起来,“小娘子居然有通天之术。”染血的手指猛然按住铜钱,“那想必也知道,崔家早当我是个死人,你救我得不到一点好处。”

其实,卦象上并无这些信息,卦象只显示了他应的方位以及大概情形。更多的,是她猜的。

博陵崔氏虽然并非修真名门,却也小有名气。曾经据说出过一个修仙奇才——崔钰,只不过他十岁弑兄杀母为人所不齿。被崔家当众剜去内丹,扔进了豢养毒物的毒窟,谁知他竟然没死,此后留在崔家如何,便无人知晓了。

“好处?“她忽然轻笑,指尖拂过铜钱上的血渍,“我要的,从来不是崔家能给的东西。”

她眸光微动,他果然是崔钰。可他内丹被剖,修为已废,居然灵骨并未受到影响,破碎的丹田周围也隐隐有灵气流动。

“有意思。“她指尖凝出一缕探查灵息,那气息刚触及崔钰腕脉就发出金石相击般的脆响。

常人被废去修为后,灵骨会如枯木腐朽,可他的灵骨非但完好,反而在断裂的经脉间生出丝丝缕缕的灵髓。

崔钰突然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那灵光竟随着她的探查躁动起来,在他皮下游走如活物。姜雪瞳孔微动——这是“灵髓自生“的异象,也正是她想要的,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难怪...”她收回灵息,袖中的手微微发颤。崔家当年恐怕不单只是要废他修为,而是想用秘法抽他仙骨,却阴差阳错激发了这具身体更深层的潜能。

马车继续缓缓行驶,谁都没有再说话,车厢内寂静无声。

半晌,崔钰道:“我没有什么能给你。”

姜雪不语。

崔钰忽然笑了,“小娘子这般费心救我,连我身上缠绵的蛊毒都解了,莫不是真对我有意?”

姜雪终于抬头,清冷的眸子直视他,

“啪!”

在他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一记耳光带着灵力抽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掼在车壁上。左颊火辣辣地疼,唇角渗出血丝,他却笑得更加放肆。

姜雪收回手:“我最后说一次。“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再有一句轻佻,就把你扔回乱葬岗。”

崔钰舔了舔裂开的嘴角,忽然低笑起来。

“巧了。”他猛地攥住姜雪收回去的手腕,“我也最后说一次——我这条命是贵女救的,任凭驱使。”眸光漆黑如墨,“但若发现贵女另有所图……”

崔钰贴近她耳畔,呼吸带着血腥气:“我就把您这水葱似的手指,一根根咬下来就酒喝……”

姜雪终于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少年。破旧的衣衫掩不住挺拔的身姿,脏污的脸庞遮不住凌厉的轮廓。

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淬了毒的短刃锋利无比。

“那你就试试吧。”她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