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蜷在窗台上,尾巴尖轻轻拂过奶奶的毛线筐。玻璃上的冰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将世界切割成无数菱形碎片。她舔了舔前爪,忽然听见顶棚传来簌簌响动,像是有人在撒碎米粒。
“又来偷饼干了。”老奶奶咳嗽着从藤椅上起身,银发在煤油灯下泛着珍珠光泽,“等开春,得让老张头捎只狸花猫来……”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突然从窗帘后窜出。三花毛色的公猫来财将肥硕的灰耗子按在地毯上,尾巴像炸开的蒲公英:“你还敢来,你就真不怕老子咬断你的脖子!”
八方猛地竖起耳朵,她认得这只总在垃圾桶旁边晃悠的流浪猫。三天前她偷藏的半块鳕鱼干就是被他叼走的,当时他嘴里还叼着根带血的鸡毛,眼神凶得像淬了冰。
耗子在利爪下发出吱哇惨叫:“饶命啊!我是来送消息的!森林里有块会发光的石头,只要对着它许愿,生病的人就能好起来!”
来财的爪子顿了顿,粉肉垫下的耗子趁机挤出半句话:“就在月潮林的荆棘迷宫里……”
“骗子。”八方甩了甩蓬松的尾巴,白绒毛上还沾着老奶奶织毛衣是掉下的蓝毛线,“去年你说院子里埋着金枪鱼罐头,害我挖了整个花坛。”
“这次是真的!”耗子的胡须扫过地毯上的毛线球,“你们顺着排水沟走到铁道旁,看见歪脖子槐树往右……”
来财突然张开嘴,耗子尖叫着闭上眼,但预想中疼痛没有到来,公猫用牙尖挑开它后腿上的捕鼠夹。
“天亮前滚出三条街,再让我看见你偷老太太的腌黄瓜,”他舔了舔嘴唇,“我就把你的尾巴当麻花嚼。”
八方跳下窗台,毛线筐里的顶针滚到耗子脚边。这是奶奶用旧顶针给她做的玩具,铜锈味里还混着橘子面霜的香。
“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宝石,”她用鼻尖碰了碰耗子颤抖的胡须,“我保证他不会吃你。”
窗外忽然掠过夜枭的长鸣,来财蹲在暖气片上,三花背毛映着炉火,像团烧不旺的残焰,“你真心这滑头?老太太的止咳糖浆都被他偷喝了半瓶。”
“可她咳的睡不着觉。”八方叼起顶针,金属环在齿尖凉丝丝的,“去年冬天,她用热水袋焐我的爪子,自己却冻得发抖。”
来财别过脸去,耳尖微微抽动。垃圾桶翻到的声音在记忆力的炸开,那时的他刚被扔出宠物店,缩在纸箱里发抖,是个系蓝围裙的老太太放了碗温牛奶在他面前。
“丑话说在前头,”公猫跳下来时爪子勾住了窗帘,露出块缀着补丁的星空,“要是敢耍我们……”
耗子已经钻进排水沟,只留下半片沾着泥的灰尾巴。八方看见来财耳后新添的抓痕,粉色皮肤下渗着血珠。她转身从衣柜底拖出个麻布袋,里面装着奶奶织到一半的围巾毛绒线里还缠着几根猫毛。
“带着这个,”她把袋子推到来财脚边,“夜里冷。”
公猫突然用脑袋撞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两步,顶针骨碌碌滚到门口,映出两张模糊的脸。一张是雪团似的布偶猫,睫毛上还沾着毛线屑,另一张是棱角分明的三花,左耳缺了块三角形的毛。
“走啦,大小姐。”来财叼起麻布袋,尾巴扫过她的脚面,“赶在天亮前翻过铁道,说不定还能捡到半块香肠。”
门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八方最后看了眼蜷成一团的身影,老太太的手垂在床边,掌心还留着被她抓出的月牙形疤痕,那是去年她玩毛线球时不小心挠的。
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玻璃。来财走在前面,三花毛色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团会移动的篝火。八方跟着他踩过结冰的水洼,爪子下传来咔嚓咔嚓的脆响,心里莫名安定。
“喂,”她小跑两步追上公猫,雪花落在睫毛上变成小水珠,“你为什么叫来财?”
“我也不知道,是之前捡我的老头取的。”来财踢开挡路的易拉罐,拉环叮当响着滚进暗处,“后来他孙子嫌我掉毛,把我扔在垃圾站,你呢,为什么叫八方?”
“因为奶奶说,我能带来八方福气。”八方爪子踩进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块发霉的面包,“可现在……”
来财突然停下脚步,耳朵转向右侧的冬青丛。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枯叶。八方刚要开口,就见公猫猛地扑进去,叼出只瑟瑟发抖的田鼠。
“不是说好了不吃耗子?”她凑近了看,发现这只田鼠毛色发红,尾巴上缠着根粉色橡皮筋。
“这是花栗鼠的远房表亲。”来财送开嘴,田鼠立刻窜到八方脚边,用爪子拼命作揖。
“求你们救救我姐姐!”它的声音像被捏扁的小铃铛,“黑森林的乌鸦抓走了她,说要拿她去换宝石!”
八方和来财对视一眼。顶针在口袋里轻轻晃动,仿佛有颗星星在里面。
远处传来火车轰鸣,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银色的光,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雪越下越大,来财把麻布袋往肩上扯了扯,羊绒线蹭过他缺毛的耳朵。八方看见他尾巴尖上沾着的雪粒,忽然想起奶奶织围巾时,毛线针在指尖翻飞的样子。
“走吧,”她舔掉鼻尖上的雪花,“先救小田鼠的姐姐,然后……”
“然后去拿宝石,让老太太把止咳药换成鱼干。”来财用爪子拍掉她背上的积雪,动作轻的像在碰易碎的玻璃球,“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那石头不管用。”
“会管用的。”八方叼起顶针,金属环在雪夜里闪着微光,“奶奶说过,只要心怀希望,星星就不会熄灭。”
来财没再说话,只是把麻布袋往她身边推了推,让她能蹭到里面的羊绒。
田鼠吱吱叫着领路,红色的小爪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逗号似的脚印。
远处,月潮林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荆棘丛像巨大的黑色爪子,正缓缓张开。
顶针在八方齿尖微微发烫,仿佛有颗星星正在里面悄悄生长。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奇迹还是陷阱,只记得奶奶睡前常说,“不管走多远,回家的路总会亮着灯。”
雪粒子钻进毛发里,八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
来财的尾巴始终扫着她的脚踝,像条不会熄灭的小火苗。她忽然明白,也许真正的奇迹,从来不是宝石的光芒,而是此刻并肩而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