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土高坡上的蝉翼纹

兰州的风把1991年的秋阳磨成细沙,吴锋裹紧军大衣走过积石堂,檐角铁马在风沙里发出细碎的响。中文系公告栏贴着新一期《驼铃》诗刊,他的《西北蝉》排在卷首,铅字间落着片被风吹来的沙粒,像极了夏老师教案本里那片蝉蜕上的尘。

生存哲学:沙砾与蝉蜕的共生

宿舍夜谈时陕西室友用烟头烫出理论:“在西北混,得学骆驼刺——根扎深,叶长刺,水少就憋着。“吴锋摸着蓝花枕套的毛边,想起欧阳靖说的“吹掉多余的东西“。班里第一次小组讨论,他看见甘肃本地同学把《红楼梦》讲成了黄土高原的故事:“薛宝钗戴金锁,就跟咱这儿婆姨戴银镯子一样,都是抗风沙的铠甲。“窗外的白杨树正掉叶子,哗啦啦的声响里,他突然懂了生存不是妥协,是把异乡的沙,变成自己壳里的珍珠。

发现之眼:风沙里的显微世界

写作课老师带他们去黄河边采风。浑浊的河水打着旋,同学都在感叹“逝者如斯“,他却蹲在河滩上看被水冲圆的石子:某颗青灰色石头上有道白纹,像极了陈墨脚踝的墨痣;另一块赭石表面凹痕,刚好能嵌进苏棠送的枫叶。“美不在宏大叙事里,“老师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圈,“在这些被踩进土里的细节里。“他想起夏老师说的“蝉蜕于浊秽“,原来浑浊里藏着最清澈的纹路,就像风沙里的白杨树,每圈年轮都记着一场沙尘暴。

发展规划:从驼铃到信天游

他加入校报当记者,第一次采访老教授,发现对方书桌上摆着片蝉蜕,翼膜用透明胶带粘在卡片上,旁边写着:“1957年鸣放时拾于鸣沙山“。他突然想起铁皮盒里的蓝花小褂,那些折痕何尝不是时光的胶带。系里组织去安塞看腰鼓,打鼓的老汉额头上的皱纹和鼓皮的裂痕同步颤动,汗水滴在黄土里砸出小坑,像极了他当年在河埠头钓竿线砸出的涟漪。他在采访本上写下:“规划不是画路线图,是像腰鼓一样,把每一次击打都变成震碎风沙的响。“

深秋的文学社聚会在废弃的窑洞举行。煤油灯把众人影子投在土墙上,有人读海子,有人唱信天游,吴锋却盯着窑洞顶的裂缝——那里卡着片风干的蝉翼,翼膜上的纹路在灯光下像极了兰州地图上的黄河支流。“知道咱这儿的蝉为啥叫得凶?“当地同学递过烤土豆,“沙多,得使劲叫才能让同伴听见。“他突然想起欧阳靖说的“解码现实“,原来西北的生存哲学,早被蝉用翅膀写在了黄土高坡的每道沟壑里。

寒假坐绿皮车回家,对面铺位的军人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角卷得像晒干的蝉翼。吴锋摸出日记本,里面夹着在黄河边捡的石子,白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想起大一时写的《西北蝉》结尾:“它们把沙砾吞进肚子,却吐出透明的翅膀。“现在才懂,那些吞下去的沙,其实是命运给的磨石,让你在打磨中看见自己翼膜上的纹路——就像他在兰大的第一年,把南方的潮湿、西北的风沙、书本的油墨、同学的烟味,都磨成了笔尖下的铅字,和枕套上蓝花布的经纬,共同织成了新的蝉蜕。

春节去给夏老师家拜年,邻居说她随丈夫去了深圳,临走前留下个包裹。吴锋打开看见件洗白的蓝布衬衫,袖口绣着细小的蝉蜕图案,衬衫里掉出张纸条:“在西北好好看风怎么吹,沙怎么落,那些都是比诗更真实的预兆。“他把衬衫和蓝花枕套叠在一起,发现布料的纹理在阳光下重合,像两片不同年份的蝉蜕,却有着相同的脉络。

新学年开始时,吴锋在宿舍窗台上摆了排黄河石子,每颗都刻着字:“夏“、“陈“、“苏“、“欧“。陕西室友说他搞行为艺术,他却想起写作课老师的话:“所谓规划,是让自己变成块海绵,把遇见的所有东西都吸进去,然后挤出来时,就成了你自己的形状。“窗外的白杨树又在哗啦啦响,他知道那不是风声,是千万片叶子在摩擦中,写下的、关于如何在风沙里,把自己活成一道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