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思玉丹

茫茫雪山宛若无垠的素色绸缎，狂风裹挟着冰刃般的雪粒肆意横扫。在这苍莽天地间，一座崭新的木屋突兀地矗立着，原木的纹理还泛着湿润的光泽，尚未褪去砍伐时的生机。

单薄的轮廓在呼啸的风雪中摇摇欲坠，歪斜的烟囱艰难吐出几缕将熄的白烟，厚重的积雪压弯屋檐，似巨兽垂落的獠牙，随时都要将这脆弱的建筑吞噬，将其掩埋在这片冰冷的雪域之下。

黄昊望着床榻上的少女陷入了为难，他已经有了去天山的想法，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却又让他为难了起来，若是扔下少女不管，恐怕第二天对方就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但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上路，又有些不便。

“罢了，若不是本大爷善心大发才懒得管你呢。”

风雪灌入木屋内，熄灭了半盏油灯。黄昊抱起少女踏入冰天雪地时，怀中突然传来微弱的嘤咛。他浑身一僵，低头看见少女睫毛颤动，苍白的唇瓣翕动，呼出的白雾在他颈侧凝成细小冰晶。

少女呓语如破碎的冰棱，在呼啸的风雪中时断时续。

“九垓……雄库鲁……神罚……”这些晦涩的词汇裹着滚烫的气息，却被寒风瞬间冻结成霜。黄昊脚步骤然顿住，眉头微微皱起。

“九垓？雄库鲁？神罚？这都是什么鬼？难不成这妹子被冻傻了不成？”

黄昊眉头紧皱，少女口中的喃喃自语让他一头雾水，除了神罚他明白，其他的词语他听都没听说过。

就在黄昊思索间，怀中少女突然剧烈一颤。她猛然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风雪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你......”

黄昊喉头发紧，话音未落，少女已如惊弓之鸟般撑起身子，动作带得裹身的兽皮毯滑落。她苍白的指尖突然死死扣住黄昊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真气迸发一把甩开少女的手。

“喂喂喂，我可是救了你，你们漠北人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黄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体内的真气如暗流般涌动，随时准备辣手摧花。

“这是九垓吗？你是天神吗？”

少女那琥珀色的眸子中透着迷茫，黄昊望着少女的眼睛，摇了摇头:“这里是漠北，我可不是那什么鬼天神。”

闻言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紧接着一脸茫然的看向周围，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白茫茫的风雪。

少女双手微颤，似想撑起身体，勉力撑起上半身的瞬间，撕裂般的剧痛从五脏六腑炸开，喉间腥甜翻涌，混着碎冰的血沫“噗“地喷出，在雪白的兽皮上绽成妖冶的红梅。

“我……我还活着？”

她气若游丝的呢喃裹着血色雾气，琥珀色瞳孔里流转的星芒忽明忽暗，黄昊的面容在朦胧视线中逐渐清晰，冷峻眉眼间凝结的霜雪却让她无端想起漠北的苍狼。

还未等她理清思绪，一阵钻心的剧痛再次袭来，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利爪狠狠攥紧。

“别动，再乱动阎王殿的茶都要凉透了。”

黄昊眉峰如刀刻般拧紧，在少女挣扎着要起身的刹那，铁钳般的大手已扣住她腕间三寸。掌心腾起淡金色光晕，醇厚的真气如解冻的春溪，顺着她脉搏汩汩注入。

黄昊注入的真气化作涓涓暖流，沿着她痉挛的经脉游走，所过之处，撕裂般的剧痛被温软的温热取代，五脏六腑像是坠入春日溪流，寒意尽褪。

少女紧绷的肩胛缓缓松垮，如融雪般瘫软在兽皮毯上。原本泛着青灰的唇瓣渐渐洇开血色，喉间溢出一声绵长而喟叹般的呻吟，尾音像被风揉碎的铃音。

呻吟声一出口，一抹红晕蓦地漫上耳尖，她猛地别过脸，却扯动伤口，疼得又轻呼出声。

见状黄昊摇了摇头，继续灌输真气，良久后方才松开少女的手:“行了，你体内的寒气已经被我暂时压制了，也不知你被冰封了多久，这体内的寒气都快与五脏六腑融合在一起了。”

少女体内寒气如同盘踞的冰蟒，死死缠绕着五脏六腑，寻常医典记载的驱寒之法在这般诡异的寒毒面前形同虚设。

若非他修习过天蚕经，又“深谙”医术的精髓，此刻少女怕早已是具逐渐冰冷的躯壳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穿着应该不是一般人吧。”

黄昊瞥了眼少女身上的衣服，少女衣服虽然多处破损，露出里面洁白如玉的皮肤，但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的精美图案，这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

他话音未落，少女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兽皮上，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琥珀色眼眸缓缓抬起，像是沙漠深处藏着星辰的湖泊。

“思玉丹。”

她声音沙哑如裂帛，染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摆残存的金线刺绣，那是羽灵部的图腾。

“思玉丹？倒是个好名字。”

黄昊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眸光里浮起一丝兴味。虽说行走江湖多年，也练过些拳脚功夫，但要论起咬文嚼字的门道，他着实不算精通，这名字好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上来，毕竟比起那些腹有诗书的文人墨客，自己不过是个“略懂拳脚”的医者罢了。

“思玉丹多谢恩人救命大恩！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好让小女子铭记于心。”思玉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颤抖着想要挣扎起身行礼。然而刚撑起半寸，便因牵动伤口发出一声闷哼，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落，整个人又无力地跌回兽皮上。

黄昊见状伸手虚扶了一下，随即将她轻轻按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叫黄昊，记住——是我从鬼门关把你拽回来的。以后你这条命，就得听我的差遣，现在给我老老实实的躺着不许动。”

闻言，思玉丹苍白的脸颊上腾起一抹恼意，羽灵部公主的身份烙印在骨子里，何曾有人敢这般居高临下地命令她？

可当她对上黄昊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又瞥见自己虚弱不堪的身躯，到嘴边的反驳化作一声气闷的叹息。喉头动了动，原本倔强的脖颈却不受控地微微前倾，最终轻点了一下头，像是被抽走了浑身气力。

“这才对嘛。”

黄昊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随手扯过一旁厚实的兽皮，将思玉丹整个人裹成紧实的茧。不等她反应，便一把将人扛上肩头。脚尖轻点地面，施展起独门“凌波微步”，身影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在肆虐的风雪中穿梭。呼啸的狂风卷着雪粒拍打在护体罡气上，转瞬便消失在茫茫雪原的暮色之中。

凛冽寒风拍打着护体罡气，激起细碎冰花簌簌作响。思玉丹倚在黄昊肩头，透过朦胧气罩望着飞速倒退的雪原，目之所及处，银装素裹的古木与冰川如画卷般展开又收拢。

她感受着耳畔掠过的风声里暗藏的韵律，察觉到脚下步伐竟与气流走向完美契合，不由得瞳孔微缩——这等浑厚内力凝出的罡气，行云流水般的精妙轻功，放眼整个漠北，也是少有。

思玉丹偏头望向黄昊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风雪中镀着冷冽的光，微抿的唇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发丝被气流掀起又落下，竟瞧不出半分吃力的模样。

她望着对方稳健如山的脖颈与舒展的肩背，忽然意识到那护体罡气看似流转自如，实则连一丝紊乱都寻不到——这般举重若轻的姿态，分明昭示着此刻展露的，不过是他实力的冰山一角。

思玉丹正望着黄昊侧脸怔神，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突然转过来的眸子。四目相接的刹那，黄昊挑眉勾起一抹坏笑，眼底尽是调侃：“盯着我瞧这么久，莫不是没见过我这么帅的帅哥？该不会打算拿终身大事谢我救命之恩吧？”

他单手摩挲着下巴，故作认真地上下打量着思玉丹的脸，语气轻佻得让雪都似要化出几分春意：“不过嘛，你这模样倒是合我眼缘——看在你这么有眼光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勉强应下这份美意。”

“呸！谁要拿终身大事抵救命之恩，你就做白日做梦去吧！”

思玉丹杏眼圆睁，狠狠翻了个白眼，偏头将脸埋进兽皮里。原本因劫后余生而翻涌的复杂心绪，竟被黄昊这句戏谑话搅得消散大半，胸腔里腾起的恼意冲淡了几分虚弱，连耳尖都因羞恼泛起薄红。

“哈哈哈。”

黄昊仰头大笑，爽朗的笑声裹挟着不羁，撞碎在皑皑雪峰间，惊起一群寒鸦振翅。风雪掠过他扬起的眉梢，将那抹笑意搅碎成无数晶莹的雪沫，又顺着罡气的纹路簌簌坠落。

此刻天地仿佛都成了这场重生的见证者，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笑声远遁，恰似为这劫后余生的二人，奏响一曲独属于二人的重生之歌。

…………

不知奔行了几个时辰，黄昊足尖轻点，踏过最后一片皑皑雪原。呼啸的北风渐渐弱了声势，掌心下的罡气也不再凝结细碎冰碴。

思玉丹强撑着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银白世界竟如被巨手撕开的幕布，茫茫白雪逐渐稀疏，墨绿的松枝刺破雪层探出，草芽在融水浸润的土地上钻出头，蜿蜒的溪流欢快地奔涌着，将生命的气息一路泼洒，恍若踏入另一个人间。

思玉丹眼中流露出一抹忐忑以及期待，语气带着些许小心翼翼：“能去那边吗？那是我的家，我想回去看看。”

她虚弱的抬起手指向远方，黄昊顺着她的指向望去，一座雄伟的高山映入眼帘，山上植被郁郁葱葱，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黄昊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行，看在你一路听话的份上带你去也无妨。”

说着，他脚下轻点，身形如电般朝着那座高山疾驰而去，罡气裹挟着两人，让思玉丹的发丝在风中肆意飞舞，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座高山，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熟悉的地方却宛如噩梦般映入眼帘，思玉丹的眼眶瞬间泛红。

黄昊微微皱眉，难以置信地开口：“这地方是你家？”眼前曾经或许辉煌的建筑如今只剩残垣断壁，被厚重的土木掩埋着，枯黄的藤蔓肆意攀爬在废墟之上，要不是还能隐约看出曾经是人类的居所，真会以为是荒无人烟的野岭。

思玉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曾经温馨的家园如今面目全非，强烈的悲伤与愤怒在心中翻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黄昊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惜。

“想哭就哭吧，这世间多是无常，这里虽然成了废墟，但你还活着，只要人在，便还有希望，说不定你的族人只是搬迁了呢？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黄昊安慰道。

思玉丹抬眸看向黄昊，那倔强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泪水夺眶而出。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调，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谢谢你，黄昊。”思玉丹哽咽着说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黄昊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谢什么，你这条命是我的，万一憋死了，岂不是浪费了我的药材。”

闻言，思玉丹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可心底那股浓浓的悲伤竟不知不觉减轻了些许。

黄昊说得没错，世事虽难测，可希望仍在。想到或许还有族人存活于世。

想到这里思玉丹的眼神重新燃起了斗志。她紧了紧身上的兽皮，刚才的柔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果敢。

“好，那便先寻一寻族人。若能找到，日后定好好报答你。”思玉丹看向黄昊，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黄昊看着眼前恢复了几分英气的思玉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报答就先记着，以后给我生十个八个的娃就行了。走咯。”话音刚落，他脚下轻点，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身姿矫健，如同苍鹰一般。

风中传来思玉丹的嗔怒声:“呸，谁要给你生娃啊，没个正形。”她脸颊微红，眼中却带着一丝别样的情绪。尽管嘴上嗔怪，可她的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涟漪。黄昊的话，像是一颗石子，在她原本死寂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