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槐花香渗进云章阁，林逸站在二楼雅间的雕花木窗前，指尖抚过博古架上那卷泛黄的《百兽图》摹本。画中白泽兽的眼尾朱砂被虫蛀出几个细洞，像老人眼角的泪痣——这是他在祖陵石棺青铜匣里发现的半卷原稿，用松烟墨和活苔封存了百年，此刻正随着他掌心的温度微微发烫。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书童阿福的声音带着焦躁：“哥，陈掌柜又来催了！说是聚宝斋的人在偏厅等您，茶都续了三道。“
林逸转身时，袖中狼毫笔轻轻碰了碰腰间的松烟墨玉牌。那是他在祖陵石壁“活苔“上蹭来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阿福凑过来，瞥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与昨夜在祖陵石棺里发现的雷击木碎屑捆法如出一辙。
“把真迹取来。“林逸的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博古架上其他的古籍，“用我书房暗格里的樟木匣装。“
阿福应了声，刚要转身，林逸又补了句：“把窗台上的青瓷笔洗也带上。“阿福愣了愣，见他眼底闪过促狭的笑，这才明白是要用笔洗里的松烟墨露——那是他用百年古松的树脂混合松烟墨熬制的，专破赝品的做旧。
楼下正厅里，聚宝斋的陈掌柜正站在《百兽图》赝品前，指尖轻轻叩着画轴。他穿月白湖绸直裰，腕间挂着串南红玛瑙，见林逸进来，立刻堆起笑：“林公子可算来了！这画可是我从西域黑水城淘的，您瞧这画绢——“他用银针挑起画角，“三十六股蚕丝经线，七十二股麻线纬线，与《天工手札》里记载的'玄鸟锦'分毫不差！“
林逸扫过画轴顶端的珊瑚珠。那珠子内侧刻着个极小的“困“字，与茶会上王氏步摇里的“困“字纹路如出一辙。他将樟木匣放在案上，取出真迹《百兽图》，两幅画并排展开——真迹的画绢泛着温润的包浆，赝品的画绢却新得刺眼，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
“陈掌柜好眼力。“林逸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只是不知这'玄鸟锦'，可耐得住松烟墨的'裂纹显形术'？“
陈掌柜的笑容僵在脸上。王伯站在一旁，额头沁着细汗，手悄悄攥住桌角——这“裂纹显形术“是林家祖传的鉴宝秘术，连他这个掌柜都只闻其名。
林逸取出狼毫笔，蘸了笔洗里的松烟墨露。墨汁呈琥珀色，滴在画轴顶端时，竟像活物般顺着木纹游走。他手腕轻转，笔锋在珊瑚珠上轻轻一画——那珠子表面立刻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与真迹珠子上自然形成的“冰裂纹“截然不同。
“真品用的是百年玄鸟锦，经线蚕丝浸过松烟墨，遇热会自然收缩，形成细若游丝的纹路。“林逸指向赝品的画轴，“这幅画的画轴是新砍的樟木，强行做旧只能留下生硬的裂纹——您瞧，裂纹的走向都是顺着木纹直切的，像刀劈的。“
陈掌柜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茶盏。茶水泼在赝品画轴上，竟在绢面上晕开团诡异的青斑——那是他用生漆和朱砂伪造的“包浆“，遇水即显原形。
“再看这朱砂。“林逸拿起真迹，指尖点在白泽兽的眼尾，“真品用的是雷击木粉末调和的朱砂，遇松烟墨会泛金光。“他蘸了松烟墨露点在赝品的兽瞳上，“这幅画的朱砂里掺了普通朱砂和...毒药。“
众人凑近细看，果然见赝品的兽瞳红颜料泛着青芒，像浸了毒液的血。阿福悄悄扯了扯林逸的衣袖，指向画轴中段的云纹——那里有道极细的凸起，像是被针戳过的痕迹。
林逸心中一动。他将狼毫笔往画轴缝隙一插，墨汁顺着木纹蔓延，在画轴夹层里勾出道细缝。陈掌柜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去捂画轴，却被林逸扣住手腕：“陈掌柜这是怕夹层里的东西掉出来？“
“夹...夹层？“陈掌柜的脸瞬间惨白，“哪有什么夹层！“
“那就让我看看。“林逸另一只手抽出阿福怀里的青瓷笔洗，舀了些清水浇在画轴接缝处。松烟墨遇水显形，竟在接缝处画出只振翅的玄鸟——正是他在祖陵石壁上留下的标记。
“咔“的一声，画轴夹层裂开条细缝。林逸用狼毫笔尖挑开，夹层里滑出张泛黄的纸符，上面画着扭曲的符文，正是《天工符典》里镇压邪祟的“锁魂符“。
“陈掌柜，这是西域古墓的'锁魂符'？“林逸的声音冷下来，“可西域古墓的壁画，哪有用活人血画符的？“他指着符纸上的暗红痕迹，“这是人血混着朱砂画的，血型...与聚宝斋上个月失踪的小伙计相符。“
陈掌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角撞在青砖上：“林公子饶命！这画是...是三长老让我拿来试探您的！他说您最近总往祖陵跑，怕您发现什么...“
“住口！“王伯厉声喝止，“三长老何时吩咐过这种事？“
林逸的目光扫过王伯颤抖的手。他注意到王伯腕间的墨玉串珠——与昨夜在祖陵见到的大管家腕间串珠纹路相同，都是松烟墨混着腐肉的腥气。他将赝品《百兽图》推给阿福：“把这幅画送到祠堂，交给大管家。“又转向陈掌柜，“至于你...明日随我去祖陵，有些事，该算算了。“
雨停了。林逸站在云章阁门口，望着陈掌柜捧着赝品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抹淡笑。他摸出怀中的雷击木碎屑，与真迹里的碎屑比对——这次，碎屑的缺口正好对着《百兽图》真迹中猛虎的眼睛。
“哥，那赝品里的'锁魂符'...“阿福指着画轴夹层。
“会带我们找到下棋的人。“林逸将碎屑收进袖中，“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棋盘掀了。“
风卷着槐花瓣掠过门槛，林逸望着远处祠堂的方向，眼底闪过锐光。他知道，从今日起，那些躲在暗处的人，该尝尝被反制的滋味了。而那幅赝品里的追踪符，不过是他布下的第一颗棋子——接下来，他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局，如何一步步反噬。
回到书房时，夕阳正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林逸取出真迹《百兽图》，用松烟墨露在画轴顶端轻轻一抹。隐藏的夹层缓缓打开，里面躺着半枚雷击木碎屑——与祖陵石壁上的碎屑、茶会上王氏鞋底的碎屑，终于凑成了完整的一块。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指尖抚过碎屑上的纹路，“你们以为我是废材，却不知这废材手里，攥着能破局的钥匙。“
窗外传来阿福的喊声：“哥！大管家送来帖子，说明日要带您去祖陵！“
林逸展开帖子，见上面盖着林家祠堂的朱印，字迹却歪歪扭扭，像是被人强行模仿的。他将帖子收进袖中，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松脂香——那是雷击木的味道，与茶会上的毒药、祖陵的碎屑，织成张巨大的网。
“阿福，把狼毫笔磨好。“林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明日去祖陵，该让某些人看看，谁才是执棋的人。“
暮色四合时，林逸站在书房中央，望着案头并排的真迹与赝品。真迹的画绢泛着岁月的光泽，赝品的画绢却新得刺眼——就像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以为能以假乱真，却不知真品的魂，从来不在纸上，而在血脉里。
他摸出怀中的雷击木碎屑，与真迹里的碎屑合在一起。碎屑突然泛起金光，在桌面画出幅星图——正是祖陵壁画里“星落天权“的位置。
“哥，这是...“阿福凑过来，眼里闪着光。
“是时候了。“林逸将碎屑收进袖中，“让他们看看，林家的血脉，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夜风吹动窗棂，案头的《百兽图》真迹无风自动，画中百兽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游走。林逸望着那抹跃动的金光，嘴角扬起抹淡笑——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