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在蓝月谷,苏迟蹲在湖边撩水,后劲露出一截雪白皮肤。江妄站在她身后半步,计算着推她落水的最佳角度。湖水最深处有十二米左右,底下是交错的水草。
‘‘江妄!’’苏迟突然回头,湿漉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你看水里!'’
一群银色小鱼从她指缝穿过。阳光透过水面在她脸上投下摇曳光斑,江妄发现她左眼角有颗很像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墨。
'‘它们好像在亲你的手。'’他说。杀手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比喻,可以快速拉近距离。
苏迟笑起来时,那颗泪痣会微微上移:‘‘妈妈说这是幸运痣,说我出生时她梦到一池的锦鲤。’’
江妄的指尖在口袋里擦过刀柄。他想起资料里提到的那场车祸--苏迟母亲乘坐的轿车在盘山公路失控坠落,消防员花了六小时才从变形的车厢里取出遗体。
'‘小心石头滑。'’他最终只是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部。
第五天夜里,江妄的房间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陷在噩梦里,冷汗浸透黑色背心,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梦里是七岁那年的地下室,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尖锐。
“江妄……江妄?”
轻柔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下一秒,房门被轻轻推开,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纤细的影子。苏迟赤着脚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她看到江妄在床上挣扎,眉头紧锁,呼吸紊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住。
“做噩梦了吗……”她小声呢喃,放下水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江妄的呼吸更重了,指节攥紧床单,青筋暴起。
苏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额头,想替他擦掉冷汗。
就在这一瞬间,江妄猛地睁开眼。
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本能比理智更快。
还没等苏迟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
“唔...!”她被狠狠按在墙上,后脑撞出沉闷的声响,眼前一阵发黑。
“江……妄……”她艰难地挤出声音,手指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却没有用力挣扎。
江妄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杀意未散,指节一寸寸收紧。
苏迟的呼吸越来越弱,脸颊涨红,嘴唇却渐渐发紫。可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心疼的柔软。
“……没……关系……不怕...”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江妄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松开手,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两步。
苏迟滑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江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上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
他差点杀了她。
“对不起......我...”他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他冲进浴室,跪在马桶边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冷水从头顶浇下,他死死攥着洗手台边缘,指节泛白。
他差点杀了她。
而她竟然不恨他。
十分钟后,江妄从浴室出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吓人。
苏迟还坐在地上,脖子上已经浮现出清晰的指痕,泛着骇人的青紫色。她抬头看他,眼眶红红的,却对他扯出一个笑。
“……你刚刚做噩梦了?”她轻声问,嗓音沙哑。
江妄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沉默地走到柜子前,翻出医药箱,然后在她面前蹲下,动作僵硬地拧开药膏。
“抬头。”他声音低哑,命令道。
苏迟乖乖仰起脸,睫毛轻颤。
江妄的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在她的淤痕上。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她,可眉头却皱得死紧。
“……为什么不躲?”他低声问,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苏迟看着他,轻声说:“因为你在做噩梦。”
江妄的手指顿了一下。
“我……不想你一个人。”她小声补充。
江妄的呼吸一滞。
“傻......!”
他见过太多人对他露出恐惧的眼神,也见过太多人对他谄媚讨好。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差点杀了她之后,还能用这样柔软的眼神看着他。
药膏涂完,他收回手,却听见苏迟轻轻“嘶”了一声。
“疼?”他皱眉。
“有一点……”她小声承认,却又立刻摇头,“但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江妄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她,不带任何杀意或防备。
苏迟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江妄收回手,站起身,背对着她说:
“以后别进我房间。”
苏迟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可就在她转身要走时,江妄又补了一句:
“……敲门的话,可以。”
苏迟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他,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好的!”
江妄别开脸,没再看她。
第七天深夜,江妄在酒店天台收到柳青虹加密邮件:{已支付第二笔款项,别让我失望}。附件是苏云峰最新的病历--癌细胞已扩散到淋巴。
他抬头看见苏迟站在天台另一端,月光给她披了层纱衣。她赤脚走近,脖子上的掐痕淡了许多,她递给他一杯热牛奶:‘‘看你晚上没怎么吃饭。’’
牛奶烫得他掌心发痛。江妄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如果我是坏人呢?’’
‘‘那你会告诉我别喝陌生人给的饮料。’’苏迟抽出手,指尖掠过他眼下的伤疤,'‘这是怎么来的?'’
‘'小时候被玻璃划的'’他撒谎。其实是三年前在墨西哥,目标人物的保镖用碎酒瓶留下的。
苏迟的指尖温暖干燥。江妄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触碰过伤疤--杀手不需要被治愈,只需要被遗忘。
‘‘疼吗?’’她问。
这个问题太简单又太复杂。江妄低头喝牛奶,让蒸腾的热气模糊表情。他计划中应该在今天晚上动手--苏迟睡前会吃助眠药,他可以制造煤气泄漏的假象。
但此刻他突然问:‘‘你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吗?’’
苏迟怔了怔,指向星空:‘‘妈妈说她会变成天琴座的星星。你看,那几颗连起来像不像竖琴?’’
江妄顺着她手指望去。银河倾泻而下,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十年来第一次抬头看星星。上一次还是母亲葬礼那晚,他躲在墓园的松树下数了一整夜的星星。
‘'我的房间有天文望远镜,我从家里带来的。'’苏迟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下巴,'‘要不要来看看?'’
望远镜是乳白色的,镜筒上贴满星座贴纸。江妄弯腰调整焦距时,闻到枕头上淡淡的橙花香气。苏迟跪在他身边的地毯上,膝盖偶尔碰到他的腿。
‘‘找到了!’’苏迟突然凑过来,脸颊几乎贴着他的脸。江妄从目镜里看见一团模糊的星云,像打翻的银粉。
‘‘妈妈说过,对着天琴座许愿特别灵验。’’苏迟闭上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江妄看着她轻动的嘴唇,想起注射器里摇晃的透明液体。
他本该趁现在动手。助眠药应该起效了,窗外开始起风,适合伪装成突发疾病。但苏迟许愿睁眼的瞬间,江妄发现自己正在默默数着她的睫毛。
‘‘你许了什么愿?’’他问,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苏迟把望远镜转向他:‘‘你先说一个秘密,我就告诉你。’’
江妄的舌尖抵住上颚。他有太多秘密--比如他外套内袋里的毒药,比如他枕头下的匕首,比如他右肩胛骨上那个被烙铁烫出来的条形码,那是杀手的身份认证。
‘‘我养过一只黑猫。’’过了一会他说:‘‘它死在我怀里,血是温热的。’’
苏迟的眼睛在台灯下呈现琥珀色。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掌纹贴合他虎口的枪茧:‘‘我的愿望是,希望爸爸能好起来,希望...江妄不要再做噩梦了。’’
“我?…”他轻轻回握了一下苏迟。
‘‘你哭起来很像小猫。’’苏迟仰头看他,'‘所以我偷偷叫你小猫。'’
杀手感到一阵眩晕。二十七年的人生里,有人叫他杂种,叫他人形兵器,叫他死神使者。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小猫'’这样柔软的词称呼他。
‘‘睡吧,很晚了。’’江妄关掉台灯。
在黑暗中紧握拳头。他决定再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