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灼烧的通路与冰冷的审视

狭小座舱内,警报的尖啸声如同无形的利爪,在陆沉的耳膜上疯狂抓挠。

猩红的光,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每一次明灭,都像心脏被狠狠攥紧后的骤停。

屏幕上。

暗红色的数据流已经完全失控,凝固、蠕动。

如同拥有生命的污血沼泽。

正贪婪地吞咽着残存的蓝光标识。

导航信号——彻底丢失。

推进动力——锁死。

通讯频道——

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毫无意义的嘶嘶噪音。

冰冷的绝望像高压舱里的寒流,瞬间灌满四肢百骸。

陆沉的手指僵在操纵杆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脏污的制服领口。

机甲外,是无垠的死寂深空。

机甲内,是被囚禁的铁棺。

唯一的声响,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闷地撞击着冰冷的金属舱壁。

每一下,都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呼——咻——

突然!

一种极其微弱、但穿透力极强的能量波动扫描,如同无形的冰针,刺透了机甲的传感网络。

毫无征兆。

瞬间掠过!

陆沉整个人猛地一颤!

像被低温射线打中脊椎。

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极致冰冷与警觉,骤然炸开!瞬间压过了之前的绝望!

【警告!侦测到异常高维信息流扫描!】

【来源:残骸深处!无法追踪!】

【强度:瞬时峰值超标(类别:非破坏性探测)!】

【防护系统响应:无!未触发防御阈值!】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持续不绝的警报嗡鸣中,硬生生挤了出来!

探测!

有人……或者“什么东西”……

在扫描他?!

陆沉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像蛇一样爬下。

他猛地在狭窄的座位上转身!

视线死死盯向战术地图上那标示为“剃刀蜉蝣核心残骸”的深红区域!

那里!

刚才那股冰冷的、穿透一切的扫描源头!

没有后续动静。

扫描似乎只是一次确认。

机甲依旧瘫痪。

但那股被无形之物锁定的巨大恐怖感,比任何物理警报都更具压迫力!

就在陆沉几乎要被这双重窒息压垮的瞬间——

操作台下方。

一个隐藏式检修面板的接缝处,一道极其暗淡的、几乎被完全忽略的白色荧光,猛地亮起!

如同磷火在黑暗的棺木内点燃。

微弱。

却异常稳定。

一个微型触控板在黯淡荧光下无声弹出。

上面的符号极其古老,并非通用舰载系统标识。

但诡异的是——

当陆沉的目光接触到那符号的瞬间。

他脑海中那部翻烂了的、垫在旧沙发腿下的《星际文明简史》扉页插图——某种失落文明的图腾残片——骤然清晰起来!

是相似的构型!

同源!

没有时间思考。

直觉在尖叫!

生存的本能盖过了一切!

陆沉几乎是扑过去的!

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猛地按在那陌生的、冰冷的白色触摸符号上!

嗡——!

一股冰冷的、细微如同丝线的能量流,瞬间沿着他的指尖缠绕而上。

不是触电的痛麻。

更像冰冷的液态金属钻入神经末梢。

脑海深处,那被数万条警报、恐慌、绝望信号填塞的混乱空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冰冷的镇定核!

某种被束缚的、“离线”状态的计算单元被强制接通!

【“尘星”——未知设备(状态:强制激活/初级运算模式)】!

一行奇特的、并非机甲自带系统的白色字符,如同幽灵般在主屏幕上端一闪而过!

瞬间!

陆沉眼中的世界变了!

原本糊成一片、充斥噪点和故障标识的外部残骸结构扫描图,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如同超高精度渲染!

那些被高亮红色标记、代表巨大威胁的结构脆裂点周围——

无数极其微弱的能量泄露点构成的蛛网般纹路、代表残余应力场的半透明波动轮廓、甚至是一些残留的高能粒子尘埃漂移的轨迹线……

一切潜在风险因素!

以前被忽略或无法精确建模的细微信号流,化作数十条清晰明确的蓝线!交织成一张复杂而清晰的——“通路网”!

这些通路并非绝对安全,但像在滔天洪水中标出的唯一几条可供落脚的巨石!

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大脑在那种冰冷“连线”状态下,计算力超乎想象地飙升!

“尘星”设备将“通路网”压缩打包,瞬间“塞”入他的意识!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

肌肉记忆般,双手猛地发力,强行挣脱了部分锁死的关节限制!

破旧的操作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砾石-IV!”陆沉喉间爆出一声嘶吼!

如同神经反射!

机甲仅存的、维持姿态的微调推进器猛然喷出极其短促精准的等离子束!

沉重的机体以违反笨重外观的灵巧,向右倾斜一个危险角度!

一块从上方无声崩落、桌面大小的合金碎片!

带着撕裂空气般的风声!

几乎是擦着左肩装甲板边缘砸入深邃的黑暗!

机甲剧烈摇晃!

陆沉咬紧牙关!

双手如幻影般在操控台上掠过!

以毫秒为单位!

顺着那条冰冷的蓝色“退路”,进行着无法复刻的极限微操!

机甲在崩溃的残骸中,如同一只在崩塌迷宫中闪转腾挪的疲惫困兽。

每一次晃动都带来刺耳的金属呻吟。

每一次引擎短点喷射都像是在燃尽最后的生命。

每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都在压缩着“尘星”设备强行提升的神经带宽。

陆沉感觉自己如同在烈焰通路上赤足狂奔!

终于!

前方!

破碎的舰体裂口投进了“银河流浪者”空间站外部船坞的冰冷灯光!

出口!

陆沉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猛地将推进杆压到底!

老旧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机甲如同从怪兽喉咙里吐出的子弹,轰然冲出了那片死亡的金属坟场!

光芒大放!

机甲冲出“剃刀蜉蝣”巨大的阴影区域,暴露在空间站船坞穹顶冰冷而强大的投射灯下。

无数探照灯光柱瞬间将他这台伤痕累累、踉跄不稳的N-GEX笼罩!

如同舞台追光下的劣质道具。

嗡……

指尖那股冰冷的链接感瞬间消散。

“尘星”激活状态戛然而止。

巨大的疲惫和思维的短暂空白感瞬间回潮!

陆沉瘫坐在沾满汗渍的破旧座椅上,胸口剧烈起伏。

眼前屏幕上代表入侵的暗红色数据流,在他脱离残骸区域的瞬间,如同被切断血管的毒液,骤然消退、凝固,最终化作一团无法解析的乱码标记残留。

瘫痪警告陆续变成了黄色或绿色。

【外部威胁:脱离危险区域】

【系统强制保护状态:部分解除】

警报声渐渐低弱、平息。

寂静重新笼罩座舱,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成功了?

活下来了?

他不敢确信。

“N-GEX编号0782,这里是空间站调度中心。”

冰冷的公共广播毫无感情地响起,穿透机甲薄薄的隔板。

“打捞任务报告状态。数据采集是否完成?”

调度中心的声音像一盆冰水。

数据?!

陆沉猛地惊醒!

立刻低头查看数据接收日志——

【核心数据流接收:……93%……(中断)】

没有100%?!

在最后关头被强制中断!

那断掉的7%……

是不是最关键的部分?!

北宸会满意吗?

巨大的疲惫和悬而未决的焦虑再次攥住心脏。

更要命的是——

裤兜里那枚银翼通讯环,猛地爆发出一阵灼热!

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烧灼皮肤!

几乎是本能驱使!

陆沉一把扯下通讯环!

上面没有闪烁的文字信息。

只有一道细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激光符文——

一个精准无比的时钟刻符:

08:15:23

秒!

他猛地抬头!

眼前机甲内部投射出的时间——空间站标准时:08:15:21

两秒?!!

他瞳孔骤缩!

那个刻符时间,根本不是北宸要求的最终时限!

那……那是……

“陆沉同学!第三实验室!张老师让你三分钟内带着复原记录和推演稿立刻到场!迟一秒按缺考处理!!”

机甲通讯频道猛地强行切入!

管理员焦急而冷酷的声音在机甲座舱内炸开!

如同末日审判的号角!

时间!是现实世界的时间!!

张宏生的物理现场评分!就在三分钟后!

29.

冰冷刺骨,瞬间浇灭所有侥幸!

现实和虚拟的两把刀,从未如此贴近他的咽喉!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

慌乱中,一把抓过操作台边缘那本被汗水浸湿、卷了边的《星际文明简史》,塞进背包!

冲出舱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主控屏幕——

那个标识着“尘星”设备的白色标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那救命的冰冷通路,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

第三实验室大门在眼前合拢时,沉重的撞击声仿佛砸在心坎上。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刺鼻的清洁剂味道扑面而来。

环形实验区穹顶的光线白得瘆人。

陆沉喘着粗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汗湿的制服紧贴在背上,冰冷一片。

环形实验台上方。

张宏生瘦高的身影立在金属栏杆后。

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探针。

此刻。

正牢牢钉在刚冲进门、狼狈不堪的陆沉脸上。

实验室中央基座上。

巨大的卡西米尔力场发生器发出低沉的、能量充盈的嗡鸣。

冰冷的光映照着张宏生毫无表情的脸。

“九号操作台,”他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寂静的实验空间,带着金属般的质地。

“最后一遍复原操作流程演示。”

“开始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