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呓语

我大约是醒了。

一种粘稠的、铅块般的沉重,压在眼皮上,压在四肢百骸,压在跳动——倘若那迟缓而滞涩的鼓动尚可称之为“跳”——的心房。意识,便如沉在冰冷潭底的一缕水草,被无形暗流撕扯着,勉强浮出浑浊的水面。睁开眼,所见唯有一片匀质的、冰冷的灰白。不是光,亦非暗,是一种被彻底抽离了色彩与温度的存在。

这“醒”,亦不过是沉沦中的片刻喘息罢了。

身体被固定着。绝对的固定。手腕脚踝处,冰冷的环形镣铐依旧,深陷皮肉,留下深紫色的、濒临溃烂的淤痕。

每一次微弱的血流搏动,都牵扯着锁扣边缘撕裂般的锐痛。后背紧贴着的,是那金属平台的冰冷,寒意丝丝缕缕,透过单薄的病号服,钻入骨髓。

头顶,那布满复眼般孔洞的半球形金属罩,悬停在咫尺之遥,孔洞深处幽微的红光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一明一灭。它未曾落下,却也未曾远离,一种永恒的、冰冷的俯瞰姿态。

静。

绝对的静。仿佛置身于宇宙初开前的虚空,或是万物寂灭后的坟场。耳膜深处,只余下自己血液缓慢流淌的、粘滞的嗡鸣,以及心脏每一次搏动时,那沉重如石臼捣击的——咚…咚…咚…。

这声音,在这片死寂中,竟被无限放大,震得颅腔生疼。先前那无处不在的、墙壁地板深处的“滋…嗡…沙…沙…”的鬼祟动静,被这金属囚笼彻底吞噬了,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它们是被隔绝了?还是……被更庞大的“静”所驯服、吞噬了?

周月华——那被唤作护士长的女人——的声音,冰冷而疲乏,带着一种解剖尸体般的精准,在意识沉浮的边界响起:

“B型复合镇静剂,中枢神经强效抑制剂。剂量足以让一头成年非洲象失去知觉十二小时。”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在绝对静音的房间里,如同冰锥凿击冻土,“而你,陈晨,只用了……四小时十七分。”

脚步声。橡胶鞋底踏在特殊吸音金属地板上,发出一种沉闷、空洞、被刻意压抑过的声响。她走到金属平台边缘,惨白的光线从上方打下来,将她本就苍白的脸分割得更加棱角分明,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她的目光落在我被镣铐锁死的手腕上,那新渗出的、混合着凝固黑痂的暗红血迹,在灰白灯光下格外刺目。

“颅腔内异常频率共振……自主神经紊乱失控……强电磁脉冲爆发……”她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刮擦感,“还有刚才……你接收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试图剖开我的颅骨,直视那混乱的深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计算,有被颠覆认知后的余悸,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周护士长”的、虚伪的关切。

“张宇……”喉咙干涸撕裂,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那针……扎下去了?”眼前又闪过那幅被强行灌入的画面:惨绿的光,扭曲的人形,皮肤下疯狂蠕动的异物,悬顶的、闪着寒光的金属探针。

周月华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那是一种被猝然击中要害的本能反应。她沉默了几秒,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第三号样本,”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非人的平静,“‘剥离’程序已启动。高频微震波导针,作用于松果体及深层边缘系统。

目标是……提取其‘频率同调’的核心生物电信号模式,并尝试与‘茧房’主频进行强制链接。”

剥离。样本。链接。

字字如刀,刮骨砭髓。

“他……会怎样?”明知答案,却仍如自虐般问出。

“剥离过程伴随剧烈的神经反馈与生物电紊乱。目标个体……承受巨大痛苦。”

周月华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描述烧杯里沸腾的溶液,“‘链接’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二。

失败,则大脑皮层永久性灼伤,意识湮灭,成为‘茧房’生物基质的一部分。成功……”

她嘴角牵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则成为‘祂’苏醒的……临时容器与养料通道之一。”

容器。养料。

那张宇枯草般的头颅,那双翻白的、充满极致痛苦的眼睛,再次清晰浮现。他不是“病人”,甚至不再是“人”。

他只是一个编号,一件耗材,一堆等待被“剥离”、被“链接”的实验材料!而我,林默,此刻被锁在这冰冷平台上,与他们又有何异?!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恐惧与荒谬的洪流,猛地冲上喉头!

“呃……呕——!”身体被镣铐死死限制,只能徒劳地向上弓起,胃里翻江倒海,却只呕出几口混着血丝的、苦涩的酸水。粘稠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滴落在同样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晕开一小片污浊。

周月华冷眼看着我的狼狈,眼神里连一丝涟漪也无。

她只是微微侧头,对着旁边阴影里一个如雕塑般矗立的深蓝工装技术员示意了一下。那人动作机械地递过一块消毒湿巾。

她没有接湿巾,也没有替我擦拭。她只是看着我,看着我在绝对静音的铁屋里,因绝望而痉挛、呕吐的丑态。

“言晓雨呢?”我喘息着,喉咙里满是血腥和酸腐气,“她……在求救!‘救……我们’?她口中的‘我们’,也包括你吗?周月华?!”我嘶吼着她的名字,如同最后的投枪。

这个名字,似乎终于刺穿了那层冰冷的职业面具。

周月华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那里面飞快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刺痛?是恼怒?还是……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恐惧?她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

“言晓雨……”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她是‘茧房’目前最稳定的‘频率协调者’。她的精神场,是维系‘茧房’内部脆弱平衡的关键缓冲层。她感知到了‘祂’的异动……也感知到了你。”

“她……在‘茧房’里?”我捕捉到她话语里的信息,“她不是‘样本’?”

“她是‘节点’。”周月华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界定,“她的精神场,如同蛛网的中心,连接着‘茧房’内所有活跃的意识碎片,包括那些……正在被‘剥离’的‘样本’。

她的求救信号,并非针对你个人,而是针对整个系统即将崩溃的……本能预警。”

本能预警?那声音里撕裂般的绝望与哭腔,仅仅是……预警?

“预警什么?!”我追问,身体因激动而再次试图挣扎,镣铐深深勒入皮肉。

周月华的目光扫过我渗血的手腕,又移向那悬停的金属罩,眼神晦暗不明。“‘祂’要醒了。”她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茧房’的能量场正在急剧衰减,其屏蔽和压制‘祂’意识波动的能力已降至临界点。

言晓雨作为核心‘协调者’,首当其冲,承受着‘祂’意识苏醒前兆带来的巨大压力……她的精神场,随时可能被彻底冲垮。”

“‘祂’到底是什么?!”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你们……你们又是什么?这个‘观测站’,这见鬼的‘茧房’,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们?”周月华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意味,“我们是‘守墓人’。”

守墓人?

“看守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墓’。”她的目光穿透我,投向这间绝对静音金属囚笼冰冷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深埋地下、散发着惨绿光芒的核心。“‘观测站’……呵,一个自欺欺人的名字罢了。我们真正的职责,是看守、压制、延缓……延缓‘墓’中那位‘访客’彻底苏醒的时刻。”

“‘访客’?”这称呼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一个来自……遥远深空的‘意志’。一个在漫长星际漂泊中遭受重创、陷入深度沉眠的‘意识聚合体’。‘祂’的降临,或者说‘坠落’,发生在上世纪中叶。一个……绝对的意外。”周月华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讲述一段尘封的档案,“‘祂’的核心坠落点,就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深处。当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祂’初步封印,并建立起了最初的‘茧房’——一个利用‘祂’自身逸散的生物场能与特殊频率共振构建的……囚笼。”

“最初的‘茧房’极不稳定。为了维持其存在,为了不断加固对‘祂’的压制,需要……”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冰冷而赤裸,“需要‘锚点’,需要‘养料’。”

锚点?养料?

“就是像张宇……像我这样的人?!”我猛地明白了,“那些所谓的‘精神异常’!那些被强化的‘频率同调’能力!根本不是什么‘天赋’!是‘祂’的力量渗透出来,感染了我们!把我们变成了……维持‘茧房’运转的电池?!或者……给‘祂’苏醒准备的……食物?!”

周月华没有否认。她的沉默,便是最残酷的承认。

“筛选,收容,研究,利用。”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具有高度‘频率同调’潜质的个体,是天然的‘锚点’。他们的精神场,可以被动或主动地与‘茧房’主频产生共振,稳定其结构。而他们的……生物电信号、神经递质、甚至意识本身蕴含的能量,都可以被‘茧房’吸收,转化为压制‘祂’的力量,延缓‘祂’苏醒的进程。这是……必要的代价。”

必要的代价?!

“代价?!”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与彻骨冰寒的气流在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用活生生的人!用他们的痛苦!用他们的生命!作为‘代价’?!你们……你们和‘祂’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更精致的食人者!”

我的嘶吼在这绝对静音的房间里回荡,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却仿佛撞在无形的海绵上,被这特殊的墙壁彻底吸收,激不起半点涟漪。这铁屋,连愤怒与控诉,都能吞噬。

周月华的脸色在惨白灯光下更显灰败。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疲惫、挣扎、某种深埋的恐惧,甚至一丝……被戳中要害的狼狈?——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执行命令般的冰冷。

“区别在于,”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平静,“‘祂’醒来,吞噬的是整个星球上所有的意识。而我们……只是在延缓这个结局的到来,并试图寻找……最终的解决方案。即使这方案本身……”她没有说下去,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我头顶那布满孔洞的金属罩。

最终的解决方案?是彻底“剥离”我?还是像对待张宇那样,把我制成连接“茧房”的活体零件?

“言晓雨……也是‘必要的代价’之一?”我盯着她,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颤抖,“她口中的‘救’,就是让你们继续把她锁在‘茧房’里,直到精神被彻底榨干、冲垮?!”

“她的稳定,是目前维系‘茧房’不即刻崩溃的关键。”周月华避开了我的问题核心,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大局为重”,“她的求救信号,夹杂着‘祂’苏醒前兆的干扰,信息破碎混乱。但她提到了‘坐标’……‘7-3-11’。还有……‘频率……钥匙’。”

7-3-11。

这个数字组合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混乱的意识!不是病房号!不是楼层!它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记忆深处——是言晓雨那只老式电子表!是她被强行拖走时,挣扎中掉落在我病床角落的那只表!那幽绿色液晶屏上,最后定格的数字!7:03:11!

不是时间!是坐标!是她用尽最后力气传递出的、指向某个具体位置的坐标!一个可能……能“干扰”“祂”的坐标?一个……“钥匙”?

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言晓雨……她在那种自身难保的绝境下,拼着精神场被“祂”彻底碾碎的风险,也要传递出这个信息?给谁?给我?!一个同样被锁在实验台上、自身难保的废物?!

为什么?!

是求救?还是……指向一条可能的路?一条或许能撕破这铁屋,甚至……撼动这“茧房”的路?

“你……知道这个坐标?”周月华何其敏锐!我瞬间的呼吸凝滞和瞳孔收缩,没能逃过她鹰隼般的眼睛!她的身体猛地前倾,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平台边缘,那双深陷在浓重青黑中的眼睛,骤然爆射出一种近乎燃烧的、攫取的光芒!那光芒里,有狂热的探究,有对“答案”的极度渴望,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急迫!

“‘7-3-11’!它代表什么?位置?频率代码?还是某种……指向‘钥匙’的路径?!”她的声音失去了方才的冰冷平静,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极度兴奋而产生的颤音,“告诉我!林默!这可能是延缓‘祂’苏醒的关键!甚至……是找到最终解决方案的线索!”

最终解决方案?延缓“祂”的苏醒?

看着眼前这张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属于“守墓人”的脸,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

若“钥匙”真能延缓“祂”的苏醒,维系这吃人的“茧房”继续运转,那周月华和她的组织,岂非更要变本加厉地搜捕“锚点”,榨取“养料”?张宇的惨剧,言晓雨的煎熬,我的囚禁……一切都不会改变!甚至,会因为这“钥匙”的存在,而更加“名正言顺”、更加“理直气壮”地持续下去!

延缓?不过是延长这活地狱的刑期罢了!所谓的“最终解决方案”,焉知不是另一个更庞大、更残酷的献祭仪式?

“我不知道!”我猛地别过头,避开她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嘶哑而决绝,“一个疯子临死前的呓语!鬼知道是什么!”我不能说!绝不能将言晓雨用命换来的信息,交给这些“守墓人”!交给这些以“延缓末日”为名、行豢养地狱之实的刽子手!

“看着我!林默!”周月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她猛地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强行将我的脸扳正!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瞳孔,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每一丝隐藏的秘密!

“你的精神波动在撒谎!”她低吼着,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消毒水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锈蚀气味,“你接收到了!你明白那是什么!告诉我!这是命令!”

命令?呵。

下巴被捏得生疼,骨头仿佛要碎裂。我被迫直视着她眼中翻涌的疯狂、急迫和深藏其下的……恐惧。对“祂”苏醒的恐惧。对“茧房”崩溃的恐惧。对她们这摇摇欲坠的“守墓”事业彻底崩塌的恐惧。

这恐惧,让她撕下了最后一点“周护士长”的伪装,露出了“守墓人”冷酷而狰狞的内核。

“命令?”我扯动嘴角,尝到了下巴被捏破流出的血腥味,声音因疼痛而扭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嘲讽,“你用什么命令我?用那支B型镇静剂?还是用张宇身上那根……高频微震波导针?”

周月华的手指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捏着我下巴的力道,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我的话,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极力掩饰的某个痛点。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尖锐金属刮擦感的噪音脉冲!毫无征兆地!再次从脚下——从那绝对静音金属地板的最深处!穿透了厚重的吸音层和那该死的镇静剂残留的药力!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入我的感知!

颅腔内!

那被强效镇静剂压制得如同死水的心跳噪音!

咚!……滋……嗡……!

骤然被激活!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沸腾起来!

与那穿透进来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噪音脉冲!

嗡——!

再一次!

在绝望的囚笼中!

在冰冷的对峙下!

强行——

**同调了!**

嗡————————!!!

这一次的同调,没有狂暴的能量爆发,没有刺目的光影。只有一股冰冷、庞大、混乱到极致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瞬间冲垮了镇静剂构筑的脆弱堤坝,汹涌地灌入我的意识!

破碎的画面!尖锐到非人的精神嘶鸣!冰冷的、如同机械合成的指令碎片!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饥饿”感!

在这冰冷的洪流中心,一个坐标,如同黑暗海面上的灯塔,骤然亮起!无比清晰!无比精确!它并非言晓雨给出的“7-3-11”!而是另一组更复杂、更立体的……空间频率坐标!它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混乱的指向性意念,强行烙印在我的感知中!

这股意念,并非来自言晓雨!它……更冰冷!更混乱!带着一种……原始的、非理性的……“引导”?!

几乎就在这坐标被感知到的同一刹那!

我手腕上那冰冷沉重的镣铐内侧,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皮肤同色的金属贴片,瞬间变得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极其尖锐的电流脉冲,猛地刺入我的腕部神经!

“呃啊——!”剧痛让我浑身痉挛!同调带来的混乱与这突如其来的神经电击交织在一起!

“警报!检测到异常高能精神波动!目标精神场强度突破阈值!正在尝试强制链接未知坐标!危险!危险!”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这绝对静音的房间里响起!声音来源,正是我头顶那悬停的金属罩!

周月华脸色剧变!捏着我下巴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她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占据!

“不可能!镇静剂峰值未过!精神场抑制器全功率运行!怎么可能……”她失声惊呼,猛地抬头看向那闪烁着刺目红光的金属罩!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那股强行灌入我意识中的、冰冷的“引导”意念,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它裹挟着我混乱的精神力,顺着那刚刚被同调打开的、通往地底深处的“频率通道”,如同无形的钻头,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那个刚刚感知到的立体坐标!

没有声音!

没有光影!

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扭曲、撕开的……剧烈“震颤”感!

嗡——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空间结构本身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我意识深处响起!

紧接着!

在我和周月华之间!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方!在那惨白灯光照射的空气里!

毫无征兆地!

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狭长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幽蓝色电弧的、如同空间被撕裂的……“缝隙”!

缝隙内部,并非黑暗。而是翻滚、扭曲、流淌着难以名状的……混沌色彩!仿佛将无数种颜料投入狂暴的漩涡!一股冰冷、混乱、带着浓郁金属锈蚀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意识被碾碎后散发出的精神膻腥气……扑面而来!

这气息……与负三层那惨绿光晕下的气息……同源!但更……原始!更……狂暴!

“空间褶皱?!高频精神共振引发的局部空间畸变?!”周月华的声音尖利到破音,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丝扭曲的狂热?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道凭空出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蓝缝隙!她的手下意识按向腰间——那里似乎藏着某种武器!

缝隙内部,那翻滚的混沌色彩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窥视?无数破碎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缝隙的边缘,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直接灌入我的意识!

“……痛……”

“……饿……”

“……撕碎……”

“……闯入者……”

“……频率……共鸣……食物……”

混乱!疯狂!饥饿!毁灭!

“关闭它!立刻强制关闭!”周月华对着旁边同样惊骇欲绝的技术员嘶吼!

技术员手忙脚乱地在手中的仪器上操作,脸色惨白如纸:“能量过载!无法定位畸变源!空间参数正在急速恶化!干扰太强了!周工!这……这像是……”

他的话音未落!

那道幽蓝色的空间缝隙,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扩张!如同一个贪婪的、张开的口器!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从中爆发出来!

目标——赫然是躺在金属平台上、距离它最近的我!

“不——!”周月华的惊呼声淹没在骤然增强的、源自空间本身的刺耳嗡鸣中!

我的身体被这股吸力猛地向上拉扯!手腕脚踝处的镣铐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剧痛传来!仿佛四肢要被硬生生撕裂!冰冷的混沌气息包裹全身,那无数疯狂的呓语瞬间放大了千百倍,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入我的大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颅腔内!

那混乱狂暴的心跳噪音!

咚!滋啦!嗡——!!!

在极致的痛苦和空间撕扯的威胁下!

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

**逆流共振!**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由纯粹混乱频率构成的冲击波,以我的头颅为中心,猛地反向爆发!不再是向外,而是……狠狠撞向那道撕裂的空间缝隙!撞向那缝隙背后冰冷、混乱的源头!

轰——!!!!

意识深处,仿佛有万吨炸药被引爆!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恐怖震荡,席卷了每一根神经!视野瞬间被绝对的、湮灭一切的白光吞噬!耳中只余下高频的、撕裂一切的尖啸!

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狠狠抛飞!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白光和尖啸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那刺目的白光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那撕裂的尖啸也渐渐化为低沉的嗡鸣,我才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涣散的意识。

浑身如同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哀嚎。喉咙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我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金星乱舞。

模糊的视线里,那道幽蓝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空间缝隙……消失了。

空气中残留着浓烈的臭氧味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空间被灼烧后的焦糊气息。

周月华跌坐在距离我几米远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鬼,嘴角挂着一缕血迹。她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缝隙消失的地方,那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恐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粉碎的茫然。她腰间的某个装置,正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那个技术员更惨,直接瘫软在地,昏死过去,手中的仪器屏幕碎裂,冒着黑烟。

我……还在这铁屋里。

没有被那缝隙吞噬。

代价是……全身仿佛被重型卡车碾过,意识如同狂风暴雨后的废墟,一片狼藉。

手腕脚踝的镣铐,在刚才剧烈的空间震荡和反向共振冲击下,似乎……松脱了?不,更像是连接平台的机械关节,在巨大的应力下发生了形变或断裂!

我尝试着,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了一下手腕。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部件错位的声响。

束缚着手腕的冰冷环形镣铐……竟然……真的……滑开了!

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狂喜,如同冰冷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绝望的废墟!机会?!

我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尽残存的力气,尝试蜷缩身体,想要挣脱脚踝的束缚。

就在这时!

“咳……咳咳……”周月华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她挣扎着,扶着墙壁,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的目光,如同受伤但更加危险的母兽,瞬间锁定了正在试图挣脱的我!

那眼神里,所有的惊恐、茫然,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杀意所取代!

“你……”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果然……是最大的……变量!也是……最大的……危险!”

她的手,再次按向了腰间——那里,似乎还有备用的武器!

冰冷的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刚刚燃起的火星,瞬间被扑灭!

这铁屋,终究是挣不脱的囚笼吗?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窒息时刻!

滋……嗡……

墙壁深处、地板之下……那被绝对静音层隔绝已久的、细微的、非自然的“动静”,竟然……再次响起了!

这一次,不再兴奋,不再窥视。

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韵律的……震动?

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应和着我体内,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狂暴的……心跳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