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光像浸了水的破布,糊在尸街的断墙上。
陈牧的靴子碾过结霜的血泥,每一步都重得像灌了铅——倒不是因为怀里那颗裹着破布的犬王头颅,而是后颈那道被獠牙划开的伤口,正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地疼。
他昨晚在仓库里晕过去前,只来得及看见林冲的银枪穿透犬王咽喉,再醒过来时,变异犬群早散得只剩满地狼藉。
那杆枪也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怀里这颗还在渗血的头颅,和脑海里“召唤录等级+1“的机械音,在证明昨夜不是梦。
“得换点能活命的东西。“他把破布往怀里又拢了拢,指节压得发白。
尸街的规矩他懂:活物是累赘,死物才是硬通货。
尤其是这种能当凭证的死物——比如能证明他杀了犬王的头颅。
地下黑市的入口藏在废车拆解场的锈蚀车门后,陈牧猫腰钻进去时,霉味混着腐肉味立刻呛进鼻腔。
李疤脸正坐在个烧得漆黑的铁桶上啃干饼,刀疤从左眉骨扯到下巴,在晨光里泛着青。
见他进来,李疤脸咬着饼笑了:“我当是谁呢,陈苦力。
昨晚那仓库的狗群,没把你啃成骨头?“
陈牧没接话,直接把怀里的包裹甩在桌上。
破布散开的瞬间,李疤脸的干饼“啪嗒“掉在地上——那是颗足有半人高的狗头,额间第三只幽蓝眼睛还沾着碎肉,獠牙上挂的血珠正一滴一滴砸在木桌上。
“三眼犬王。“陈牧压着嗓子,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片,“昨晚带队屠了东区七个拾荒队。
我运气好,砍了它脑袋。“
李疤脸的喉结动了动。
陈牧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犬王的凶名在尸街传了三个月,上个月才咬死过两个猎队头目。
可下一秒,李疤脸的刀疤跟着嘴角扯起来:“谁知道是不是你捡的?
指不定是哪个倒霉鬼砍了头,你蹲在边上捡现成。“
陈牧早料到他会耍这套。
他从裤腰里摸出块巴掌大的金属片,上面沾着黑褐色血迹,刻着模糊的“T-7“字样。“昨晚在仓库墙缝里抠的。“他把金属片推过去,“周桓手下的标记,我听阿六说过。“
李疤脸的手指刚碰到金属片,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陈牧盯着他瞳孔里跳动的光——那是忌惮。
周桓的“天枢阁“在塔里手眼通天,连李疤脸这种地头蛇都得绕着走。
如果这标记真和周桓的人有关,那犬王的死就不是普通兽袭,而是塔中势力的局。
李疤脸再贪心,也不敢在这种浑水里搅和。
“两袋压缩饼干,一瓶净水剂。“李疤脸突然把金属片塞进怀里,“再加半块防毒面具滤芯。“
陈牧没说话,只盯着他的眼睛。
李疤脸被盯得发毛,又补了句:“多了没有,你要嫌少——“
“成交。“陈牧打断他,迅速把物资收进怀里。
饼干袋窸窸窣窣的响动里,他听见角落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余光扫过去,赵九娘正缩在装废铁的木箱后面,干瘦的脖子伸得像只老鹅,见他看来,又立刻缩了回去。
陈牧没停步,径直往黑市出口走。
靴底碾过碎玻璃的脆响里,他听见李疤脸在身后骂骂咧咧,骂犬王脑袋晦气,骂周桓的人多管闲事。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怀里的饼干够他和阿六撑半个月,净水剂能让伤口不发炎,滤芯能换钱搬去更安全的巷口。
至于赵九娘...他摸了摸藏在袖里的短刃,那是昨晚苏挽月塞给他的。
有些秘密,还是离多嘴的人远点好。
天光渐亮时,陈牧穿过尸街的主市。
炭烤鼠肉的焦糊味混着讨价还价的吆喝,他抱着物资低头快走,却在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脚步猛地顿住。
前面三步远的地方,搭着顶蓝布篷子的水摊正支起来。
木桌上摆着六个泥碗,碗里的水晃着晨光,映出个系青布围裙的身影——是苏挽月。
她正弯腰整理水囊,发梢扫过耳后的银坠子,那是昨晚他在仓库里,见她被变异犬扑翻时,从她发间散出来的。
陈牧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昨夜她塞刀时的温度,想起她被压在地上时,水囊裂开的清水混着血,像条红色的河。
现在她垂着眼,手指在水囊上轻轻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陈牧知道,她手腕上那道新添的抓痕,正藏在青布底下。
他刚要挪步,蓝布篷子突然被风掀起一角。
苏挽月抬头的瞬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的眼睛亮了亮,像暗夜里突然燃起的火。
陈牧的心跳漏了一拍,怀里的饼干袋在掌心沁出湿意——他突然觉得,这具在尸堆里滚了十年的躯体,此刻竟比昨晚被犬王撞飞时,更烫,更沉。
“陈苦力?“苏挽月的声音像沾了水的柳枝,轻轻扫过来,“这么早,捡着宝贝了?“
陈牧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他看着她眼角未消的乌青,看着她指节上没擦干净的血渍,突然想起召唤录里那个叫“红拂女“的名字。
或许下次...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物资,又抬头看她。
晨光里,她身后的水碗泛着光,像撒了把星星在里面。
“有点能换命的东西。“他说,声音比想象中轻,“等下...分你半块饼干?“
苏挽月笑了,嘴角的梨涡里盛着晨光。
陈牧忽然觉得,这废土上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