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匿名举报

夜色浓稠如墨,清河镇死寂一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阴森。

林煜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那破败的院落。冰冷的夜风刮过他单薄的灰布衣,却吹不灭他眼中那簇幽暗燃烧的火苗。里正赵德贵贪污修堤款的情报,如同淬毒的匕首悬在心头,既是危机,也是他在这绝境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一根可能反噬的稻草。

他不敢走大路,只在狭窄污秽的巷道里穿行,如同一条警惕的蛇。目标很明确:镇子中心的县衙。但他也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别说敲响县衙大门,就是靠近都可能被当成流民贼寇抓起来。

县衙高大的青砖围墙在黑暗中矗立,如同沉默的巨兽。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子在惨淡的月光下张牙舞爪。林煜贴着冰冷的墙角阴影移动,绕到了县衙的后巷。这里更偏僻,也更肮脏,堆积着杂物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黑暗中搜寻着。终于,在靠近墙根一处污水横流的角落,他找到了目标——一个紧贴地面的、被杂物半掩着的、不起眼的破洞。那洞不大,仅容一只狗勉强钻过,边缘的青砖磨损得厉害,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就是县衙的“狗洞”。一个被遗忘的、却可能成为他唯一通道的缝隙。

林煜蹲下身,迅速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小张从柴房角落里翻出来的、早已泛黄发脆的粗劣草纸。他用手指蘸了蘸随身带着的、从林家灶膛里刮下来的一点冷灶灰——灰黑色的粉末,粗糙而廉价。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屏住呼吸,用食指沾着冰冷的灶灰,在那脆弱的草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字:

“里正赵德贵,贪墨修堤官银,三百两以上,藏于其宅后院地窖,左手第三块活砖后暗格。黄布包裹。速查!迟则毁证!”

字迹潦草扭曲,如同鬼画符,却清晰地传递出爆炸性的信息。没有落款,只有这冰冷的事实。

写罢,林煜将草纸小心地卷成一个细小的纸卷。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死寂无人,才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子,几乎趴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狗洞口的杂物和湿滑的苔藓,将那卷承载着他孤注一掷希望的密信,用力塞进了那个幽深、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洞口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迅速退入更深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屏息凝神,如同潜伏的猎手,目光死死锁定在县衙高墙之内,那扇与狗洞位置对应的、紧闭的后门门缝。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短。县衙内,那扇紧闭的后门内,似乎响起了一阵极轻微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哈欠声和不满的嘟囔,显然是被安排值夜或起夜的差役。

脚步声在门后停下。

紧接着,门缝底部,透出了微弱的光线——是灯笼的光。

一只穿着破旧皂靴的脚,似乎无意识地踢到了什么东西。门内的差役疑惑地“咦?”了一声,似乎弯下了腰。

就在这一瞬间!

通过那狭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门缝,林煜清晰地看到,一只粗糙、带着厚茧的手,从门内伸了出来,摸索着捡起了那个刚刚被塞进来的、沾着污迹的草纸卷。

那差役显然有些困惑,嘟囔着:“啥玩意儿?”他借着灯笼的光,下意识地将纸卷展开。

惨白的灯笼光映照着草纸上那灰黑色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差役起初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但下一秒,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脸上的睡意和慵懒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粉碎!

震惊!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张布满风霜和油垢的脸上,肌肉瞬间僵硬、扭曲,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了一个无声的“O”形。他死死地盯着那几行灰扑扑的字,仿佛要把它看穿!拿着草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灯笼的光都在门缝里剧烈地晃动!

贪墨官银!三百两!里正赵德贵!地窖!暗格!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这绝非玩笑!更不是哪个醉汉的胡言乱语!这信息太具体!太致命!

差役猛地抬头,透过门缝,那双因极度震惊而瞪得溜圆的眼睛,如同受惊的铜铃,带着无法掩饰的骇然和一丝被卷入巨大漩涡的恐慌,死死地、下意识地扫向门外那一片浓稠的黑暗!

门缝内外,一明一暗。

门内的差役,捏着那张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信,面无人色,震惊得魂飞天外。

门外的阴影里,林煜无声地注视着那双充满惊骇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他不再停留,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县衙后门内,那个被惊天密信吓得魂不附体、僵立当场的差役,和他手中那张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的、灰黑色的纸卷。

夜,更深了。清河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