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信号
加班到凌晨,我搭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车厢里只有我和一个低头玩手机的女孩。
手机信号突然中断,屏幕上却弹出“已连接车厢内WiFi”的提示。
可这趟地铁根本没有WiFi功能。
我偷偷拍下她的照片,发现照片里的她根本没有脸。
恐惧中我发消息求助,却收到回复:“你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啊。”
地铁突然急刹,灯光熄灭。
再亮起时,屏幕上跳出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我自己惨白的脸,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后。
深夜十一点半的城市,像一头终于耗尽气力的巨兽,在冰冷钢铁丛林中发出沉闷的喘息。写字楼那过分刺眼的光芒熄灭了,只留下我头顶那盏苟延残喘的日光灯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吱呀作响,映得我眼底一片青灰。我揉着几乎要黏在一起的沉重眼皮,指尖残留着键盘金属边缘那种令人不适的冰冷触感。最后一份报告终于提交成功,电脑屏幕熄灭的瞬间,我几乎瘫软在椅子里,感觉灵魂都快要被这无休止的加班榨干了。
电梯下降时令人晕眩的失重感,像极了此刻我飘忽虚浮的心跳。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裹挟着汽车尾气和深秋寒意的风猛地灌进领口,我一个激灵,稍微清醒了一点。写字楼外的街道空荡得吓人,只有几盏惨白的路灯孤零零地杵着,将我的影子在冰冷的人行道上拉长又缩短。远处,城市心脏仍在微弱搏动,霓虹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衬得四周更加死寂。
还好,赶得上末班地铁。我几乎是拖着步子挪进地铁口的,暖烘烘的空气带着地下特有的、混杂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活着的慰藉。自动扶梯带着一种年久失修的、嘎吱嘎吱的呻吟往下沉。站台上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空洞的脚步声在回响,只有一两个和我一样疲惫不堪的身影缩在角落的长椅上,眼神放空,像是被城市吸干了最后一点生气。
“叮咚——!”
毫无感情的女声电子音在寂静中炸开,冰冷地宣告着列车的到来。一阵带着铁腥味的风卷着几片废纸和塑料袋先于列车冲进站台,吹得我打了个寒颤。惨白的灯光下,银灰色的车体缓缓滑入视线,像一条疲倦的钢铁长蛇,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停在我面前。
车门嘶哑地滑开。我迈步进去,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消毒水没能完全盖住的陈旧汗味、食物残渣的馊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或者潮湿泥土的腥气。空气冰冷得像是凝固了。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惨白得没有一丝暖意,照得车厢里的一切都像是褪了色的旧照片。
空。前所未有的空。整节车厢,只有一个人。
一个女孩。
她坐在我对角线最远的那个座位上,深深低着头,浓密的长发瀑布般垂落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整张脸,只能看见一个苍白的、尖尖的下巴。她穿着一件宽松得有些不合身的深色连帽卫衣,袖子很长,几乎盖住了半个手背。她的姿势很僵硬,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随意丢弃的、凝固的雕塑。唯一证明她存在的,是她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正捧着一部手机。屏幕的蓝光幽幽地映在她覆盖着手背的衣袖上,泛着一种不真实的冷调。
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心脏莫名地跳快了一拍。这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挑了个靠近车门、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皮革座椅冰冷坚硬,透过薄薄的西裤传来一阵寒意。车厢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闭,发出一声闷响。列车启动了,带着一种金属关节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哐当哐当”声,缓缓驶入前方浓墨般的黑暗隧道。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车轮碾过铁轨单调重复的轰鸣,以及空调出风口持续不断的微弱嘶嘶声。我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习惯性地,拇指划过屏幕,点开那个熟悉的短视频APP。一个个色彩斑斓、声音嘈杂的方块开始跳动,试图填满这死寂的空间。
刷了没几条,屏幕顶端那个小小的信号格图标,毫无预兆地,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刺眼的、小小的灰色叉号。
信号中断。
“搞什么……”我低声咕哝了一句,心头掠过一丝烦躁。这破地铁,隧道里信号差是常事,但在这种空旷得只剩下我和一个诡异陌生人的车厢里失联,还是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我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那个角落的女孩。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凝固的姿势,连捧着手机的手指都没有移动分毫。屏幕的蓝光在她深色的衣袖上稳定地亮着,像黑暗里一只冰冷的眼睛。
我皱着眉,手指烦躁地在屏幕上滑动,试图重新搜索信号。就在此时——
屏幕顶端,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条新的通知提示框。
【提示:您已成功连接至“Metro_Line_11_Compartment_4”。】
Metro_Line_11_Compartment_4?地铁11号线4号车厢WiFi?
我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一股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上来,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指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不可能!我在这条线上通勤快两年了,从没听说过11号线哪趟车有WiFi!老旧的车厢,吱呀作响的座椅,连报站屏幕都经常花屏……怎么可能有WiFi?而且这名字……也太精准了!精准得透着一股子冰冷的邪气!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抬头,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钉在那个角落的女孩身上。
她还是没动。低垂的头颅,遮脸的长发,捧着手机的僵硬姿势。只是,车厢顶惨白的灯光似乎在她周围变得格外黯淡,仿佛光线都被她身上那件深色的卫衣吞噬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死死盯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那条通知。
【已连接:Metro_Line_11_Compartment_4】。下面还跟着一行小字:【安全连接】。
安全?安全个鬼!这感觉比直接断网还要恐怖一万倍!一个不该存在的、精准定位到我这节车厢的WiFi名称,像一张无形的、带着倒刺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几乎要盖过列车行进的噪音。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角落。车厢里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铁锈的腥味似乎更浓了,直往鼻腔里钻,令人作呕。
怎么办?断开连接?万一……万一断开之后,会“惊动”什么?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或者,试试看?看看这鬼WiFi到底通向哪里?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理智的堤岸。我攥紧了手机,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指尖悬在屏幕上那个WiFi图标上方,微微颤抖着,却始终不敢点下去。我甚至不敢去碰那个“忘记此网络”的选项,仿佛那是一个引爆开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更疯狂、更本能的念头,像黑暗里滋生的霉菌,悄然爬满了我的思绪。
拍下来!
对,拍下来!拍下那个女孩!拍下这诡异的场景!拍下这不该存在的WiFi提示!这或许……是证据?或者……至少能证明我不是疯了?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压倒了纯粹的恐惧。
手机冰冷的摄像头就在我的指尖。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她依旧纹丝不动。像一具被遗忘在末班地铁上的、没有生命的玩偶。
我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相机图标。屏幕切换成取景框,惨白的光线映着我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我将手机微微抬起,摄像头对准了那个方向。为了不引起注意(或者说,为了不惊动那个“东西”),我甚至没有直接对准她,而是假装在拍车厢顶或者门上的路线图,让她的身影落在取景框的边缘。
手指悬在虚拟快门键上,冰冷,僵硬。整个车厢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只有我心脏狂跳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我能感觉到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正顺着太阳穴滑落。
一咬牙,指尖重重按了下去。
咔嚓!
极其轻微的快门声,在死寂的车厢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我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几乎在按下快门的同时,我的目光像触电般猛地看向那个角落的女孩!
她……好像动了一下?
不,也许是光影的错觉?那低垂的头颅似乎微微偏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捧着手机的双手,指关节好像……绷得更紧了?
我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我死死地、死死地低下头,视线像被强力胶粘住一样,钉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刚刚拍摄的照片预览图自动弹了出来。
照片拍得很仓促,构图歪斜,光线昏暗。车厢顶惨白的灯光和广告牌反射的凌乱光斑充斥了画面大部分。然而,我的目光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耳膜的尖锐嘶鸣。
照片的左下角,那个角落的座位上,清晰地拍到了那个女孩。
深色的连帽卫衣,低垂的头颅,瀑布般遮脸的长发……
但是……
没有脸。
或者说,在那本该是脸的位置,在那浓密的黑色长发覆盖之下,本该有额头、眼睛、鼻梁、嘴巴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纯粹到令人窒息的黑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墨池,突兀地镶嵌在照片里!那黑暗仿佛有生命,正贪婪地吸收着周围一切光线,甚至扭曲了照片边缘的景物!
我的胃部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屏幕上的那片黑暗仿佛在旋转、在扩大,要把我的灵魂都吸进去!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呃……”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一刻!
那个角落的女孩,那颗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动作快得不像人类!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提起!
浓密的黑发像幕布一样向两边滑开……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视线死死锁住那抬起的头颅!
然而,在那张抬起的脸上,在那本该有五官的地方……
依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暗!空洞,虚无,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深渊!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团翻滚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色!
“嗬——!”
我倒抽一口冷气,巨大的惊骇让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坚硬的撞击感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灭顶的寒意!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我!
那片纯粹的黑暗深渊,正“看”着我!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逻辑、常识,在这一刻被那张“脸”彻底粉碎!逃!离开这里!离开这节该死的车厢!这个念头像失控的野马在脑海里疯狂冲撞!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僵硬笨拙,踉跄着扑向旁边那扇紧闭的车厢连接门!冰冷的金属把手就在眼前!抓住它!拉开!逃到别的车厢去!只要离开这里!只要有人!
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数次打滑,终于死死抠住了冰冷的门把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向下扳动!
纹丝不动!
那扇门像是被焊死了一样,任凭我如何疯狂地用力、摇晃、撞击,都岿然不动!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嘲弄般的坚固。
绝望像冰冷的铁水浇灌下来。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座位上,那片纯粹的黑暗深渊,似乎……动了一下?它要过来了?!
“啊——!”一声短促的、完全失控的惊叫从喉咙里迸发出来!我猛地松开那扇该死的门,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向后弹开,后背再次重重撞在车厢壁上!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只能死死攥着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的手机,仿佛那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张恐怖的照片预览上。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必须求救!必须联系外面!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哆嗦着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那剧烈的颤抖,点开绿色的微信图标。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扭曲的脸。指尖在联系人列表上疯狂滑动,掠过一个个名字。家人?太远了!朋友?谁能立刻赶到?报警?对!报警!
我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陈铭,我那个在警局做文职的发小!他离地铁系统近!他或许有办法!
点开对话框,上一次聊天记录还是上周约饭。我颤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每一个字母都像在对抗无形的阻力。冰冷的汗珠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视线。
“陈铭!救命!我在11号线末班地铁上!4号车厢!就我一个人!不对!还有一个……一个‘东西’!她不是人!没有脸!拍照片是黑的!这车有鬼WiFi!Metro_Line_11_Compartment_4!救命!我打不开门!快帮我报警!快!车现在在……在……”
我猛地抬头看向车门上方的电子路线图。屏幕是黑的!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显示任何站名!列车依旧在黑暗中疾驰,窗外只有模糊的、飞速倒退的隧道墙壁阴影,根本无法判断位置!
“……我不知道到哪了!你快报警!定位我!快啊!”我几乎是吼着在键盘上敲完最后几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来不及检查错字,我用力点下了发送键!
屏幕中央,那个小小的灰色圆圈开始旋转……旋转……旋转……
发送中……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列车单调的轰鸣和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旋转的灰色圆圈,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个角落的“东西”……那片纯粹的黑暗……似乎还停留在原地?没有移动?它在……看着我?
旋转的圆圈,持续地旋转着。
突然!它猛地一跳!消失了!
发送成功!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我晕厥!成了!发出去了!陈铭看到了!他会报警!会有人来!我得救了!
我几乎是瘫软地靠在车厢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喉咙。得救了……得救了……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叮咚!
手机几乎是立刻震动了一下!伴随着清脆的新消息提示音!
这么快?!陈铭看到了?!效率这么高?!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恐惧!我几乎是扑上去点开屏幕!
绿色的微信图标上,清晰地显示着陈铭的头像旁有一个红色的“1”!
点开对话框!
他回复了!
只有一行字,冷冰冰地躺在屏幕中央。
陈铭:“你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啊?什么一个人?你是不是加班加懵了?定位我看看?”
嗡——!
刚刚燃起的狂喜火焰,被这行字瞬间浇灭,冻成冰坨!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寒意,如同冰锥,从我的天灵盖狠狠扎下,贯穿全身,瞬间冻结了血液!
空的?
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他说……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个“东西”明明就在那里!就在对角线的那个座位上!那张没有五官的、纯粹黑暗的“脸”!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被恐惧彻底支配的僵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视线,一点一点地移向那个角落的座位。
冰冷的皮革座椅……
空空如也。
深色的连帽卫衣,低垂的头颅,浓密的长发,捧着手机的双手,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深渊……全都消失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惨白的灯光,孤零零地照在空荡荡的座椅上,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仿佛刚才的一切,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那令人窒息的恐惧,都只是我极度疲惫下产生的、一场逼真到可怕的幻觉。
我茫然地、僵硬地转动着脖子,视线扫过整个车厢。空无一人。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列车行进的轰鸣,死寂一片。
怎么会……空了?它去哪了?刚才……真的是我眼花了?加班太累……精神恍惚……产生了幻觉?
手机屏幕上,陈铭的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眼睛:“你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啊?”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几乎将我吞噬。难道……真的是我疯了?
就在我大脑一片混乱,几乎要被这诡异的“消失”和朋友的“证词”逼入自我怀疑的深渊时——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一切的巨响猛地炸开!仿佛整条钢铁巨龙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粗暴地拧断!
毫无预兆!毫无缓冲!
巨大的、毁灭性的惯性力量瞬间作用在我身上!我像一颗被狠狠掷出的石子,整个人完全失控地向前猛扑出去!手机脱手飞出!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颠倒!
砰!
我的身体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冰冷坚硬的车厢地板上!肩膀和肋骨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
紧接着,是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车轮碾过铁轨的轰鸣消失了。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消失了。所有属于机械运转的声音,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掐灭。
只有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如墨的黑暗。
冰冷,死寂,绝对的黑暗。
我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我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呼吸。肩膀和肋骨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撞击不是梦。黑暗像沉重的湿布,紧紧裹住我的口鼻,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冰冷刺肺。
它来了?是它做的?那个……东西?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耳朵在绝对的寂静中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试图判断那“东西”的位置。它在哪?还在这个车厢里吗?还是……就在我身边?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煎熬。我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嘶……啪!
头顶上方,猛地传来一声电流短路的轻微爆响!
紧接着,车厢顶部那排惨白的日光灯管,其中一盏,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
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又瞬间熄灭!
那短暂的一亮,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浓稠的黑暗!也劈开了我因为恐惧而凝固的视网膜!
就在那零点几秒的光明中!
我的眼睛,出于本能地捕捉到了光线消失的方向——那个角落的座位!
空空如也的座位!
不!不是完全空!
就在那惨白光芒亮起又熄灭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座位前方,靠近过道的地板上……有什么东西?
一片深色的、布料的东西?
像……像是一件衣服的下摆?
灯光熄灭,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但那瞬间的影像,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脑海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它没走!它就在这里!它就在那个角落的地板上!它刚才……是坐在地板上?还是……蹲着?趴着?
无边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不能动!绝对不能动!不能让它发现我看到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更近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一小片微弱的光源!
是我的手机!
它刚才被甩飞出去,此刻屏幕朝上,落在离我不到半米远的地板上。屏幕碎裂成了蛛网状,但竟然顽强地亮着!幽蓝的光线在黑暗中勾勒出它方正的轮廓,也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冰冷的地板。
那点微光,在此刻的绝对黑暗中,如同灯塔般刺眼!也如同靶心般危险!
它……它会不会被这光吸引过来?!
这个念头让我魂飞魄散!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死死盯着那点亮光,祈祷它快点熄灭。
然而,手机屏幕不仅没灭,反而因为刚才的撞击或者系统反应,界面自动切换了!
那幽蓝的光线,清晰地映照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微信的界面!
陈铭的那句“你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啊?”依旧刺眼地躺在对话框最下方。
就在我绝望地看着屏幕时——
屏幕顶端,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个全新的、带着醒目红色圆点标记的通知框!
【微信:您有一条新的好友请求。】
好友请求?这个时候?谁?陈铭?还是别人?
强烈的疑惑和一丝微弱的、荒谬的希望(也许是陈铭找了人加我?)瞬间压过了纯粹的恐惧。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小小的红色圆点吸引。
屏幕的光线太弱,我看不清请求者的头像和名字。强烈的求生欲和想知道“外面”消息的迫切感,驱使着我。我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那点亮光的方向,挪动身体。冰冷的地板摩擦着衣服,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近了……更近了……
我的指尖,终于颤抖着,触碰到了那冰冷的、碎裂的手机屏幕。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我小心翼翼地将它翻转过来,让屏幕正对着我。
幽蓝的光线照亮了我惊恐万状的脸。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点开了那个醒目的红色通知标记。
屏幕跳转。
一个标准的“新的朋友”请求界面占据了整个屏幕。
顶部是醒目的系统提示:【“深渊行者”请求添加您为朋友】。
深渊行者?这什么鬼名字?
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陈铭找的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再次攫紧心脏。
我的视线,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向下移动。
请求信息栏是空的。没有留言。
再往下,是那个刺眼的、放大的头像框。
幽蓝的手机屏幕光,冰冷地映照着那个头像。
头像照片里,是一张脸。
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一双因为极度恐惧而睁大到极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空洞地瞪着屏幕外。
那张脸……
是我的脸。
照片里的背景,是惨白的地铁车厢灯光,和我此刻身处的环境……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碎裂。大脑被一片尖锐的、毁灭性的空白彻底占据。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感觉都麻痹了,只剩下那张惨白扭曲、属于我自己的脸,在碎裂的屏幕里,用那双写满极致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
“深渊行者”……是我自己?
头像是我……那发来好友申请的……是谁?是“我”?
就在这意识彻底冻结、灵魂都被抽离的瞬间——
头像照片下方,一行小小的灰色系统提示文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我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
【发送时间:00:03】
我的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向手机屏幕的右上角。
那里显示着当前的时间。
【00:00】
当前时间:零点整。
发送时间:三分钟后。
叮咚。
清脆悦耳的新消息提示音,在死寂冰冷、一片黑暗的车厢里,无比清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