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毒鸠弑忠仆

顺治九年腊月廿三,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沉地笼罩着靖南王府。王府中,九十九盏铜雀灯摇曳生姿,每一盏灯的雀喙都衔着一根毒鸠尾羽,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那些尾羽闪烁着青紫的幽光,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投下的暗影在梁间扭曲变幻,宛如鬼魅的身影在舞动。

靖南王府的正厅内,奢华至极。头顶上方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五彩光芒,四周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耿继茂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袍,袍上绣着金色的龙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坐在主位上,手中摩挲着耿仲明遗留下来的犀角杯,杯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透出岁月的沧桑。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映出老仆耿安那佝偻的身影。

耿安已年逾古稀,头发花白如雪,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他穿着一件朴素的旧长袍,双手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干裂,此时正颤巍巍地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雪莲炖鹧鸪”,缓缓向耿继茂走来。

“安伯,”耿继茂突然伸手扣住老人的手腕,他的眼神犀利而冰冷,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炉火在一旁噼啪作响,火星四溅,他的指尖蘸了蘸杯中的酒,在案几上划出三道血痕,每一道血痕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历史记忆,“您可知这鹧鸪用何物喂养?”他的声音低沉而阴森,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

耿安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手中的托盘也跟着晃动起来。他看着耿继茂,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愤怒,嘴唇颤抖着说道:“王爷...老奴只记得崇祯四年,皮岛雪夜您发高烧,是仲明将军剜了腿肉给您当药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仿佛在回忆那段艰难的岁月。

耿继茂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残忍。他松开耿安的手腕,端起犀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说道:“安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可如今,有些事情你知道得太多了。”他放下酒杯,目光紧紧地盯着耿安,仿佛要把他看穿。

耿安的眼神坚定而倔强,他挺直了腰板,说道:“王爷,老奴跟随耿家三代,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有些事情,老奴知道是为了耿家好,但有些事情,老奴实在看不下去!”他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却充满了力量。

“哼,看不下去?”耿继茂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都跟着震动起来,“安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耿家的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他站起身来,走到耿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威胁。

耿安毫不畏惧地迎着耿继茂的目光,说道:“王爷,老奴虽然是个奴才,但也有自己的良心。有些事情,老奴不能装作看不见。”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

耿继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握紧了拳头,怒道:“好你个耿安,竟敢如此跟本王说话!看来你是活腻了!”他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地,说道:“王爷,外面有一群百姓求见,说是为了去年的赋税问题。”

耿继茂皱了皱眉头,他放下手,对耿安说道:“今天先饶了你,等本王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再跟你算账!”他转身对侍卫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群百姓被带了进来。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满是绝望和无奈。为首的一个老人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说道:“王爷,去年的赋税实在太重了,我们实在交不起啊。求王爷开恩,减免一些赋税吧。”

耿继茂看着这些百姓,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他冷冷地说道:“本王也有本王的难处。朝廷的赋税是必须要交的,你们若交不起,就想办法去凑。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百姓们听了,纷纷磕头哀求:“王爷,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家里的粮食都交了赋税,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求王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耿继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好了,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本王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若还交不起赋税,就别怪本王将你们赶出这片土地!”

百姓们听了,绝望地大哭起来。耿安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忍,他走上前一步,说道:“王爷,这些百姓实在是太可怜了,您就减免一些赋税吧。否则,他们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耿继茂瞪了耿安一眼,怒道:“你又来多管闲事!本王自有主张,不用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他一甩袖子,说道:“把他们都赶出去!”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百姓们强行拖了出去。百姓们的哭喊声在王府中回荡,久久不散。

耿继茂转过身来,看着耿安,眼中充满了怒火:“耿安,你三番五次地坏本王的好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耿安看着耿继茂,说道:“王爷,老奴只是不忍心看到这些百姓受苦。您身为靖南王,应该以百姓为重,而不是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耿继茂怒极反笑:“以百姓为重?本王若不征收赋税,拿什么来维持王府的开销?拿什么来供养军队?你懂什么!”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耿安的胸口,“你若再敢多嘴,本王就杀了你!”

耿安看着那锋利的剑尖,毫无惧色:“王爷,您杀了老奴吧。老奴死不足惜,但老奴希望您能听听百姓的心声,做一个真正的好王爷。”

耿继茂的手微微颤抖,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剑。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好,本王今天暂且饶你一命。但你最好给本王老实点,不要再多管闲事!”

耿安默默地低下头,说道:“老奴知道了。”

血瓮葬旧誓

子时的靖南王府地窖,阴森恐怖。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盏昏黄的油灯,灯光摇曳不定,投下长长的阴影。潮湿的地面上布满了青苔,墙壁上渗出一道道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地窖中摆放着三百坛“女儿红”,酒坛的瓮口密封着带血的封泥,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耿继茂身着一袭黑袍,头戴黑色斗笠,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首坛酒。

他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掀开首坛酒的封盖。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只绣娘翠翘的头颅赫然浮现在酒液中。翠翘的双眼圆睁,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头发在酒液中飘散开来,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冤屈。

“这些酒埋了十二年,”耿继茂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木桶中舀起一勺猩红的液体,走到耿安面前,将液体浇在他的脸上。液体顺着耿安的脸颊流淌下来,他的眼睛被辣得紧闭,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耿继茂冷冷地说道,“每坛都用知情人骨血酿的——今日请您品鉴!”

耿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愣了片刻,突然发疯似的撞向酒瓮。酒瓮被撞得粉碎,陶片四处飞溅。在碎陶片中,滚出半枚东江腰牌。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抓起腰牌,用腰牌的边角剐下自己左脸的皮肉,露出烙印在下面的“毛文龙手令”。手令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仍能清晰地辨认出:“崇祯二年密令:‘耿仲明若降虏,诛九族!’”

“那您更该死了!”耿精忠突然从阴影中冲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眼神凶狠而疯狂。他用力将匕首穿透腰牌,将父亲耿继茂与老仆耿安的手钉在了一起。

耿继茂和耿安同时发出一声惨叫,鲜血从他们的手掌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泊。耿安愤怒地看着耿精忠,说道:“你这个逆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耿精忠冷笑一声,说道:“哼,你们都该死!为了耿家所谓的利益,你们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天,就让你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耿继茂咬着牙,说道:“逆子,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你别忘了,你也是耿家的人!”

耿精忠看着耿继茂,眼神中充满了仇恨:“我宁愿不是耿家的人!你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耿家早已是罪恶滔天!”

就在这时,地窖的门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灯光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鬼婴啼柩

西禅寺的停灵处,阴森而诡异。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白色的挽联,在夜风中飘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耿安全家七口的棺椁整齐地排列在停灵处,棺盖上覆盖着黑色的布幔。

突然,七口棺椁的表面开始渗出血液,血水顺着棺盖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耿继茂身着一身素服,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缓缓走到棺椁前,双手颤抖着轻轻扶着棺盖。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棺盖的那一刻,棺内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那哭声尖锐而凄惨,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耿继茂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用力掀开棺盖,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棺内,耿安的孙子正趴在他母亲的胸口,啃噬着母亲的心脏。那孩子的眼睛通红,嘴角沾满了鲜血,模样十分恐怖。

“爹你看!”耿精忠在一旁尖叫起来,他的手指向尸婴的胸口。耿继茂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尸婴的胸口纹着一幅登州城防图,图下标注着:“孙元化埋火器处”。

狂风猛烈地撞击着窗户,窗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烛泪在青砖地面上流淌,渐渐汇成了一行字迹:“汝父自缢前,托我存此图”。

耿继茂惊恐万分,他拿起一旁的斧头,用力向尸婴劈去。斧刃狠狠地砍在尸婴身上,却卡在了母亲遗留下来的长命锁里。长命锁被砍断,锁心掉出一个蜡丸。

耿继茂颤抖着捡起蜡丸,用手轻轻捏碎。蜡丸中滚落出一张血书,上面写着:“鼓山衣冠冢是假,真冢在...”

然而,血水突然自燃起来,火焰迅速蔓延,烧焦了血书上最关键的地名。

耿继茂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口中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报应吗?”

耿精忠在一旁也吓得脸色苍白,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爹,这...这太可怕了。我们该怎么办?”

耿继茂缓缓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查出真相。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骨笛召魂

耿安的坟前,杂草丛生。月光洒在坟头上,显得格外凄凉。耿继茂站在坟前,手中拿着一支人骨笛。这支骨笛是毛文龙当年用后金斥候的腿骨所制,笛身刻着精美的花纹,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他将骨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笛声呜咽低沉,仿佛是鬼魂的哭泣。随着笛声的响起,新坟开始裂开缝隙,一群满身蛆虫的黄鼠狼从缝隙中爬了出来。

“畜生!你也配听东江旧调?”耿继茂愤怒地一脚踩在一只黄鼠狼的身上。鼠群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纷纷逃窜。但不一会儿,它们又叼着半幅《东江舆图》跑了回来。

耿继茂蹲下身子,拿起《东江舆图》。图上旅顺港的位置标着一个红叉,旁边注着小字:“崇祯六年二月初九,耿仲明于此焚毁毛帅抗金密档十二箱”。落款竟是陈绍宗,那个被耿仲明以“通敌”罪名处决的部将。

耿继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握紧了手中的骨笛,说道:“原来当年还有这样的事情。耿仲明,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秘密?”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骨笛从耿继茂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耿继茂心中一惊,他抬头望去,只见耿安的墓碑上出现了一行血字:“三代而斩,汝子必食汝肉!”

毒日焚天

翌日的法场,人山人海。四周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好奇。耿家三十七名旧仆跪在法场上,他们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刽子手们手持锋利的大刀,站在旧仆们的身后。刀锋上抹着鸠毒,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耿继茂身着一身黑色的官服,头戴乌纱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缓缓来到法场。他的眼神冰冷,扫视着跪在地上的旧仆们。

“安伯莫急,”耿继茂勒住缰绳,下马走到耿安面前,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送您见毛帅!”他一挥手,一名士兵将耿安绑在炮口上。

点火绳被点燃,火花沿着绳索迅速蔓延。耿安看着耿继茂,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吉安惶恐滩...仲明将军是被人活活勒死挂树的!”

就在炮响的刹那,血雾弥漫开来。一群铜雀从血雾中飞出,每只雀爪都抓着带肉的头皮。那些头皮正是耿安毕生为耿仲明编织的假发套。

雀群掠过鼓山,鼓山上耿仲明的衣冠冢轰然崩塌,露出了一个空荡的墓穴。

百姓们发出一阵惊呼声,耿继茂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残烛照孽

当夜,靖南王府的祠堂内,烛光摇曳。耿继茂身着一身黑袍,脸色阴沉。他缓缓走到祠堂的角落,那里摆放着耿仲明的铠甲。

他伸手掀开铠甲,只见内衬密密麻麻缝着九十七缕婴儿胎发。这些胎发都是登州兵变后他下令灭门的文官遗孤。

“爹...您早该下地狱了。”耿继茂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愤怒,他拿起一旁的火把,点燃了铠甲。

火焰迅速蔓延,照亮了整个祠堂。在火焰中,浮现出耿安最后的诅咒:“三代而斩!汝子必食汝肉!”

火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耿精忠的身影出现在灰烬中,他正蹲在那里,大嚼着焦肉。他的脸上沾满了黑血,眼神疯狂而痴傻。

“爷爷的肉...是苦的。”耿精忠满嘴黑血,痴笑着说道。他的肩头血痣突然裂开,爬出一群白蛆,渐渐组成了四个字:“癸巳鼓山”。

耿继茂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口中喃喃自语:“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